第766章 宥之？杀之？

腰斩，这是远超五刑的酷刑，只对大恶之人使用，对于一国公子来说，对于齐国公室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自古凡革命，无不有流血牺牲者，若不想让自己人流血，就得让敌人流血。就用阳生身上流着的姜姓血脉来浇筑赵氏在鲁国的统治根基罢，就用他的小命来祭奠律法被贵族随意践踏的旧时代罢！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赵无恤竟然采取了这种方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赵无恤束紧头发，举起沉重的卿士冠冕，重新戴到头上，再度恢复为杀伐果断的堂堂将军，起身时腰间长剑巍然挺立。

国夏涨红了脸，他现在极其后悔当初投降的决定，自己应该在汶水岸边奋力一搏，事若不成，则自刎而死，也好过现在所受的煎熬。没错，他和高无邳被奉为宾客，赵无恤以礼相待，可对待公子阳生就不同了，国夏本以为顶多是拘押起来，等待齐人的赎金，这期间阳生或许会吃点苦头，可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体面？”赵无恤重重一拍案几，站了起来，国夏身后的黑衣侍卫们也齐齐将手放在了剑柄上。

项橐挠了挠脑袋：“的确如此不假，但……”

“可阳生毕竟是齐国公子，周室和齐国有旧规，以八辟减免刑罚。其中就有议贵之辟，将军不顾他的身份便要斩之以斧钺，实在是有失赵氏体面！”国夏说的激动，不由又前进了一步。

无恤止住了他的话：“你怕赵氏招惹更多的敌人，我在此感谢你的好意，只是我不怕再有更多敌人了。去年这会，我一度天下皆敌，可这些敌人里，范、中行、邯郸、公孙疆、卫灵公、季氏、齐国，却都一败涂地，灭的灭，残的残。”

“所以理官的判决合情合理，判词也写在纸、简牍上各一份藏于府库，绝不能轻易更改。”

“据说上古时尧的共工之官孔壬犯下大罪，宽厚的尧帝曰‘宥之’三次，而刚正不阿的皋陶则曰‘杀之’三次，最后杀没杀典籍也没记载清楚，大概是杀了吧。我喜欢这位嬴姓祖先的做法，这一次，我会支持邓子到底，阳生，必须死！”

“请将军收回裁断，收回腰斩公子阳生的命令！”

他叹了口气：“你应当知道，我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士和民众，而不是卿大夫的支持，我走的是一条既继承又革新的霸道。旧礼里合理的，对我有利的，那便保留一二，有碍于我前进的，踢开便是。放在汶水之战前，我也许还得忍辱负重，委屈自己和无辜的鲁人，饶阳生一命，如今就不必了。所以啊，项橐，不要总想着去迎合、习惯那些古老的旧礼乐，他们已经崩坏得不成样子了，现在，要让天下人来习惯赵氏的新规矩！”

赵无恤却推得一干二净：“这不是我的裁断，是理官的判定，这也不是我一句话能收回的东西。昨天的审案过程国子也在旁目睹，程序公正，合乎礼，也合乎法。《书·吕刑》里不是这么说的么？原告和被告都到齐了，狱官通过观其言、察其情来审理案件。五种审讯的结果确凿无疑了，就按照墨、劓、膑、宫、大辟五种刑的规定来判决，《鲁律》对外国籍贯者在境内施加暴行，则多了腰斩一条。”

项橐震惊了，呆呆地看着赵无恤，的确，若连自己的领民都保护不了？若畏手畏尾地拉着他们忍住仇恨，陪自己做旧礼制淫威下委委屈屈的小媳妇，那赵无恤还有什么理由，让鲁国人为自己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呢？

于情于理，国夏虽然身为败军之将，却也想极力阻止。

饶过阳生，齐人不会对他感激分毫，反倒会嘲笑他的软弱和妇人之仁。杀了阳生，虽然会让自己受到不少苍蝇的嗡嗡唾骂，却能震慑赵氏内外的贵族，同时带给西鲁三十万鲁人一个公道，彻底赢得他们的忠诚，对自己的忠诚，也是对他尚在襁褓中儿子的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