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朝天子 第六十八章 天之公道
静静听完范闲的话,范建轻轻地捋着颌下的胡须,叹息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陛下的性情即便温和了许多,但他终究还是以天下为己念的一代君王。这个话又要说回来,你如何对待陛下,要看陛下如何对待你,可是陛下如何对待你,还不是看你如何对待他?”
一阵山风顺着没有关死的玻璃窗吹了进来,带来一股寒意,书房内的灯光忽明忽暗一阵,映得父子二人的面色有些变幻莫定。
皇帝对范闲,比对太子好,比对二皇子好,更不用说那个为了皇帝付出了一生青春名声的可怜女人。
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范闲压低声音说道:“莫非陛下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由庆历四年入京的那个春天开始算起,范闲不得不承认,皇帝陛下或许是个刻薄寡恩之人,但在对待自己的方面,确实是一个异数,哪怕当年地利用,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利用——若皇帝对这个世上的子民还有一分真情意,那这一分就是落在范闲的头上。
范建用一种很奇异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后说道:“其实当陈萍萍确定了那件事情后,在为父猜到了那件事情后,我与他也考虑过你的问题,但是我们真没有认为这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
范尚书面色微凝,将前一段时间,京都府的事情问了一遍。他沉默思忖许久之后,忽然开口说道:“这件事情有古怪。”
“这是任何人都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苦笑着说道,心里想着,前世的时候,大概只能在莎士比亚的戏剧里,才能找到如此戏剧化的冲突与内心的挣扎,哪里料得到,父杀母,子居其间的戏码,居然会实实在在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范闲微异,看着父亲,不知此话从何讲起。京都里的官场倾轧,与先前父子二人讨论的大事比较起来,明显是两个完全不同层级的事务,偏生父亲却如此郑重其事。
范闲沉默,知道父亲说的是对的,自己这几年间地筹划,所犯的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始终没有把自己的心意定下来,不论是替叶轻眉复仇,还是将当年的事情抹掉,老实而畏缩地做一位龙椅旁的权臣,都必须要提前下决定,而像现在这般心意不定,首鼠两端,实在显得过于狼狈了些。
范建思考良久之后摇了摇头:“你在宫里的人比我多,甚至比陈萍萍还要多,如果你都没有收到风声,那就不是确事。”
范闲无奈地笑了起来,然后陷入了沉思之中。关于这件事情,他也想过很多很多遍了,京都叛变之前,皇帝老子对于范闲大概心存三分愧疚,三分器重,四分利用,而在宫中死了那么多人后,皇帝陛下的性情明显改变了许多。
“可是陛下如果真的身体出了问题,也一定会瞒着。”范闲脸色沉重说道。
“那他是怎样看待你的呢?”范建温和地笑了,说道:“你不用在意为父的态度,毕竟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我对他虽有失望怨怼之心,但说实话,还真是兴不起太多仇恨的念头。”
“若是患病,总要太医院去治。”范建看着他说道:“只要在太医院里有留档,想必你就有能力看到。”
“从都察院到门下中书,再到你接掌监察院。”范建冷声说道:“这是以前我们便曾经议论过的,陛下为自己身后庆国安排的格局。但是眼下东夷城那边还在谈判,北伐事宜根本还没有开始着手进行准备,陛下这一次地布局,明显太急了。”
“帝王无情。”范建提醒他,“尤其是你现在手中的力量如此之大,甚至可以隐隐威胁到庆国龙椅地安稳,如果他发现你心中有异,必然会调集手中的绝对力量,扑杀你。”
“他要扶贺宗纬上台制衡你,搞出这些事情……”范建摇了摇头,叹息道:“太急,太急。”
他看着年轻的儿子,微有忧虑说道:“陛下待你与众不同,那是因为你自入京始,一直表现地忠心不二,这也是为父佩服你的一点,年纪轻轻,却懂得将自己猜到的东西,心中的抵触尽数掩盖,甚至瞒过了陛下的双眼……可是如果陛下一旦发现,你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臣子,一旦他真的开始怀疑起你的忠诚,他对待你的态度一定会有一个根本性的变化。”
范闲听明白了父亲的话,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确实如此,这两年多来,陛下似乎太过于急切地为庆国朝廷进行以后的安排,速度过于急进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