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庸官
明朝农业水平比同期地欧洲和日本要高,因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明朝的单位劳动力创造的剩余价值要比同期的欧洲和日本要多。就剥削程度而言,欧洲仅教会的什一税就要收取10%。同时农民还需要向领主缴纳赋税,加起来自然远比明朝要多。至于说日本,德川政府的逢二抽一不谈,在德川之前地战国时期,大名们的收税额度通常也在40%-60%之间。于是可以得出另一个结论:明朝的自耕农(不计佃农,因为地主收取的地租整体水平在40%-60%之间)能够自由支配的物资要远远超出同期的欧洲和日本同行。
……既然如此,那些纳税人凭什么拖欠钱粮?!
朱棣并不知道,其实有明一朝拖欠赋税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那些拖欠者都很狡猾,他们一般也交纳部分税收,并不全额拖欠,同时许诺以后会补交余额。相应的。朝廷对此一般都不会进行严厉的处罚,多半只是在一段时间内进行追征,但是拖欠两三年以后,就不能再指望拖欠者们补交欠税了。对于逋赋者,抛开人道主义考虑,鞭打、关押等手段很少有效果。这些累积起来的欠税成为最新赋税征收中的一个巨大障碍。所以只能蠲赦逋赋。这种事情在明代中后期很常见。皇帝可能下令蠲免某年以前地逋赋,这可能由于地方官的申请而适用于某个特定的地区,比如说1430年宣德皇帝就下令全面减免长江三角洲地区的税粮,蠲免额达300万石。特殊情况下,蠲免的范围甚至还可能适用于整个帝国。
然而对拖欠者几乎不进行处罚以及蠲免,却反过来鼓励了逋赋行为。因为,违法者可以得利,而守法者的利益却受损——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后世在街上看到有人昏迷,见死不救则什么事都没有,而采取救助行动者反而有可能被法院判罚。在这种情况下。逋赋行为自然而然地蔓延开来。结果。某些地方的纳税人便宁肯请人代杖也不肯纳粮了。
这种现象其实应该怪明太祖朱元璋。
朱元璋是一心为农民着想的皇帝,规定了很多有利于农民地法律。拿拖欠税款来说吧。对于拖欠税款比较有效的办法就是没收拖欠者的家产。在西方通常都是采取这种办法。然而明太祖没带好头,不仅没有积极追缴欠赋税,反而明令禁止官员下乡以免骚扰百姓。草根出身的朱元璋爱护底层百姓到了什么程度呢?举一个小例子:洪武九年,山西平遥主簿成乐任官期满,州府考核结果以其“能恢办商税”为由,褒其进京朝见皇帝,结果遭到朱元璋的批评:“税有定额,若以恢办为能,是剥削下民,失吏职也,州考非是”,反而“命吏部移文以讯”。
第七章庸官
一夜无话。/wWw、QВ⑤。coМ\\
按以往的习惯,本该吃过早饭后便去附近比较有名的景区闲逛欣赏一下风景。可今天早上起来后皇上一直没有发话,其他人也不敢出言建议。直到十点左右,朱棣终于宣布将马匹寄存在客栈,步行去府城。
一行人步行进入府城,高气压始终笼罩在他们的上空。朱棣不说话,谁也不敢吭声。每当朱棣的目光无意瞟过某个随行之人,他们总是缩紧了身子,垂下头,象是被吓坏了的鹌鹑一样。这便使得朱棣的心情愈发恶劣了。
如果黄俨随侍在旁,朱棣老早就冲过去对着他猛踹了,那样心头的郁闷也可以稍稍减轻一些。偏偏张辅、杨荣、马三保全都不适合充当这种出气筒的角色。穿越至今,朱棣对人权的观念已经越发淡漠,但基本的底线还在。无缘无故地殴打张辅和杨荣对朱棣而言是件无法想象的事情。马三保虽然是个宦官,但即便朱棣不知道马三保就是未来的郑和,但马三保仪表堂堂,凭此朱棣也不可能把马三保当成黄俨那种弄臣的角色。
在这种前提下,从朱元璋开始,整个明朝皇帝对于百姓拖欠赋税几乎全都可以用熟视无睹来形容。既然皇帝并不在乎拖欠赋税的问题,地方官会吃饱了撑着去做费力不讨好地事?!
明成祖南征交趾,战争持续二十多年,八十万大军疲于奔命;郑和六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以万计”;修建北京宫殿,赴四川、云贵、湖广采木,工程历时十四五年,“所费数以万计,役死军士百姓不计其数”,而“督办官员能务公戒私,不贪赎厉民者,殆十之一二”;五次亲征漠北,每次动员兵力三十万至五十万不等,搜尽天下府库以供军饷,数十万军民为之转输,造成“财力大窘”。如果仅凭想象,那么很多人都会认为永乐年间逋赋行为应该非常罕见。但事实呢?明成祖死于1424年7月18日,朱瞻基却于1430年下令全面减免长江三角洲地区,蠲免额达300万石的税粮。仅凭这个数据便可以得出结论:永乐年间地逋赋行为并没有得到真正有效的遏止——否则。区区六年时间长江三角洲地区怎么可能欠下300万石的税粮?
朱棣不知道另一个历史时空的明成祖并没有遏止逋赋行为,但他知道:如果不能有效地制止这种逋赋行为,那么即便百姓的收入越来越高,将来国家的税收仍然会越来越少。如果国家的收入减少到一定程度,那便无力修建大型水利等公共设施;遇到了大地自然灾害无力赈灾;农民起义或是外敌入侵则没钱打仗。总之,一个国家财政收入过少,那么这个国家离灭亡之期也就不远了。
每次读明朝地历史时。朱棣总是恨得牙痒。明朝地活力固然远远不如唐宋,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么大一个“发达国家”,到了后期却是赈灾也没钱,打仗也没钱!原先朱棣认为明朝没钱是因为没有系统地累进制税率,为了让最穷苦的百姓也有条活路,明太祖只能将税率定得极低。然而令朱棣失望的是,如今已经颁布了累进制税率,却没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纳税人们却以“请人代替挨打”的办法拖欠赋税。若是不解决这个问题,以后生长在深宫大院的皇帝多半会以为百姓拖欠赋税是没办法,因此只好减免——崇祯皇帝没有数学头脑,征收地三大饷加起来每亩也只不过几斤(顶多十几斤)稻子,却被言官们哭喊几声就放弃了这个能够挽救明朝的办法。
论性格的残酷程度,朱棣自认拍马也赶不上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但是对于逋赋行为,朱棣的态度却比明成祖更为冷血。朱棣一直都认为“农民都很纯朴忠厚”这句话很搞笑。在力量弱小的前提下,大多数农民会遭受压迫剥削不假。然而一旦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抗租抗税、久佃成业已经算是温和的行为了。暴*造反时,农民起义军不仅对地主残酷,对“阶级同志”同样残酷!从那些兽行中,朱棣看不出任何“纯朴忠厚”的迹象。
朱棣确实很郁闷。
赋税改革的主要思路是用役银取代大多数徭役,田产多的地主利益自然受损。然而在明初,地主阶级的力量正处于最为弱小的时期。因此,背地里诅咒的人倒是有,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反对这项改革。对于背地里咒骂的人,虽然也有过几例厂卫地秘密报告。但朱棣却选择了无视。如果是在公共场合咒骂,为了维护皇帝威严,朱棣自然不会心慈手软,轻者处以极刑,重者牵连家族。但背地里骂嘛,既然损害了人家的切身利益,挨骂又不会少块肉。这点胸襟朱棣还是有的。
朱棣自以为赋税改革会一帆风顺,因为他早就颁布了“凡官府中未登记的田地均为荒地。任何人都可以去官府登记,只需缴纳很少的费用便可获得开垦该荒地的权力进而拥有该地”的政策,传统地隐瞒田产这种技俩就变得不太好用了——土地对农民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为了能够只花费很少地费用便可合法获得大片“荒地”,他们甚至不在乎得罪当地大户。况且,抛开普通的农民不谈,地主阶级内部也并非一团和气。只要吸引力足够。地主们也会毫不犹豫地与阶级同志翻脸。
可惜朱棣忘了,任何改革都会受到反弹,区别只在于反弹的力度大小而已。
地主阶级不敢明着反抗,却可以和衙胥勾结起来玩弄一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