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口气堵上来,堵在嗓子眼里叫她憋得发疼。他哪里会做饭,军校和国外的生活自理里不包括洗手作羹汤,她如今把他拖累得这样么?难怪菜的味道总有些不对,不是咸了就是甜了,原来是他!为什么以前他从来不肯花心思呢?到了这一步,做这么多又有什么用!
南钦蹲下来把他抱在怀里,告诉他,“我是阿姨,不是姆妈。记住了吗?”
她腹诽归腹诽,眼圈却泛了红。这个人,永远让她摸不透想法。真的要重新开始,那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从冯家脱离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嘉树自己玩得倦了,从厅里跑进厨房来,靠着南钦的腿张开双臂,“姆妈,抱抱嘉树。”
她硬起了心肠朝他走过去,他很快回过头来,显得有些震惊,“今天回来得这么早?”
两个男人楚河汉界各据一方,南钦把盘子放到桌上,心里实在有点发毛。这样的会晤真是奇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们还能坐着说话,良宴倒是进步了不少。
他拿孩子说事,南钦尴尬不已,“我确实舍不得嘉树,可是……”
这顿饭食不知味,三个人都是一样。不怎么说话,赌气似的。寅初和良宴吃完了各自告辞,倒叫南钦怔忡了半天。她一面收拾碗筷一面嘀咕:“不好这样了,再这么下去我要变成神经病了。”
“我家里也在催我再婚,要找个女人实在很容易的,可是嘉树怎么办?他这么小,这么可怜,我不是整天在家,万一受了委屈又不敢说,我想起来也不放心。”他拿只盘子递给她,小心翼翼道,“你晓得的,不是自己的骨肉,哪个女人能真正心疼呢?本来就不甚爱,如果再有了自己的孩子,嘉树岂不更苦么?所以南钦,你考虑一下吧,嘉树得有个靠得住的人照应。”
不过对于找出田螺姑娘,她还是很有兴致的。
他垂着两手叹息,仍须努力,他们付出的感情原就不对等,自己俨然深陷其中,她还在堤上分花拂柳。
早也是为了逮他,南钦拉着脸道:“手艺那么差还天天做,你给我进来!”
南钦只是摇头,“姐夫,我们不谈这个。你带嘉树来,我看看孩子也很高兴,可是说起别的……不要说,起码暂时不要说。”
他的笑容变得无比别扭,提着鸡垂头丧气跟她进了屋子。身后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咂了咂嘴,“身在福中不知福,大概又要开始作了。”
“那也只是一时,时间久了自然会好。你不要把自己封闭起来,试着接受别人。不管良宴给你留下的是美好还是痛苦,到底过去了,他会再婚,你在他生命里不过是流星,滑过去,灿烂一霎,接下来是别人的世界。”他真的有些急,她和南葭姐妹俩性格一点都不像,南葭可以无尽地接受新事物,她不是。她那样恋旧,离了婚,可能对她来说良宴还是她的丈夫,她会拿试图接近她的人和他比。他感到无奈,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和冯良宴平起平坐?不是身家和地位,和物质没有关系,纯粹就是为他这个人。也许他性格不好,也许他们在一起总吵架,可是他在她心里仍旧无可取代。
他看她那么细心照顾嘉树,越看越心仪,似乎这世上没有人比她更适合他了。她回来继续炒菜,他有些话一点一滴酝酿,本想再等等,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礼拜一照旧汤汤菜菜料理得很熨贴,礼拜二她向洋行经理告了个假,提前潜回了共霞路。走到里弄时大概十来点,她从巷子另一头进去,那里有个拐角,避人耳目后,可以看见公用水龙头的情况。做饭总要用水的,她很耐心地等,女人们来来去去,都是熟悉的面孔。隐约听见唐姐的声音,高八度地招呼着,“今天炖柴鸡呀?柴鸡加点小蘑菇,味道好的。天天这么花心思,南小姐要被你养胖了。”
寅初过来看,她示意他别说话,抱着孩子转出去。不放心把嘉树一个人放在楼上,让他睡在沙发里,拿毛巾被给他盖好,掩上了半边窗户。
南钦心上一跳,愈发凑过去看。果然有个人挎着盆出来,端端正正的军裤皮鞋,白衬衫掖在裤腰里,袖子高高卷起来,弯腰在那里拧龙头。一只鸡在手里颠来倒去,把最细微的地方都检查过去,表情比收到南京的电报还严肃。她愣在那里,揣测是他,也仅是以为他打发了阿妈来料理,没想到是他亲自下厨。
嘉树人小,脾气好像很固执,并不听她说,扭过脸枕在她肩上,不声不响,看样子是困了。她抚他小小的脊背,慢慢地在地心摇晃,没过都久两条小胳膊垂下来,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