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王朝 第七部 淬镜 第三十二章

孙副官说，「不管他们挨不挨，你给一句公道话，他们说的，有没有一点道理？总长若要杀一个人，何曾还愿意费劲打他一顿，也就撇嘴笑一笑，就干脆利落地喂他吃子弹了。」

开始只是叹气，幽幽地说着，到了后头，脸上露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愧疚悲伤神色，低沉的声音似有哽咽。宣怀风打量他眼角带着晶莹，眼珠子隐隐红着，眼眶撑得老大，知道他是用了十分的力气，才强忍住了眼泪。

这个话，忽然让宣怀风心里一动，想起白雪岚在山坡上说的那个话来。

宣怀风本为着白雪岚不平，忍不住对孙副官一番正色批评，不料竟把孙副官积年的心事触动了。

他在心里默默思忖，低头一边帮孙副官擦药，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未必有你说得那样干脆罢？若总长想杀人，却不干脆利落，一直憋在心里，那又是什么意思？」

宣怀风惊道，「这是总长打的？这拿什么东西打的？」

宣怀风正注意他那露出来的腰背，看见上面肿起一大块，紫红紫红的，皮肤也有破损，渗出的血淤在上头，形成乌黑色的一条长沟。

孙副官不怎么在意地说，「管他拿什么打的，反正也是我活该罢。挨这一顿，那是好事。」

左手却不动声色地往脸上一过，用指尖拭了眼角残存的湿意。

宣怀风打开瓶子，指尖沾了一点粘稠的药液，正往伤口上敷抹，不由问，「怎么挨一顿反而说好？」

孙副官垂头了半晌，幽叹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也是一肚子懊悔。我家的事，从前曾和你说过，所以我是一心一意要跟着总长的。没想到冥冥天意，偏偏让我离开首都，重回故地。回济南也罢了，偏偏该死的土匪打劫火车，又折转到了姜家堡。她为她丈夫的生死受煎熬，在别处被煎熬也罢了，偏偏又让我眼睁睁看着她痛苦。总长说得没错，我算什么东西，哪有资格可怜别人？我的家被毒贩子毁了，我自己没有报仇的能力，要靠总长为我家人报仇。我深深祝福的，希望她能幸福的女子，活在痛苦中，我没有让她幸福的能力，竟只能靠泄露自己上司的秘密来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然而，又何曾舒服了一分？这些年过去，我也不过还是……那个不争气没出息的孙自安罢了。我……我谁都对不住……」

孙副官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顿时沉默了一下。

一番话，把口齿伶俐的孙副官数落得无话可说。

好一会，才说，「那是可能要掀一场大风浪的意思了。」

宣怀风皱眉说，「孙副官，我说一句实话，你不要生气。冲着你刚才这番话，就很该受这一番教训。总长百般不好，至少有一样好，对自己人是最大方的。从前你给他尽心尽力地办事，但凡要钱要物上头，总长对你何曾苛刻过？譬如这次，他对你生气，是为了什么贵重的事物吗？那是为着你对他不真诚。你想帮助姜少奶奶，来央求总长就是，总长答应就答应，不答应也是有他的难处。何苦做出泄口风的事，让你自己也不好见总长？」

方才一时忘情，差点在同僚面前落泪，他很不好意思，听宣怀风这一说，就默默地坐着的身子侧过去一点，右手往后，把衣服下摆往上撩，露出一块腰背。

孙副官说，「这不是我的发明，倒是宋壬和那些护兵的很精彩的总结。总长那人，你犯了错，被他痛打一顿，那是好事。如果犯了错，总长对你不打不骂，那事情就很不妙了，后头一定要罚得很厉害的。要是总长还对你和颜悦色，那更不妙，因为你多半是活不成了。」

因他说了白雪岚为心不为外物的那些话，孙副官也不好再提这药的昂贵。

宣怀风一琢磨，颇中白雪岚的性情，不禁一笑，「让总长知道别人在背后这样编排他，宋壬他们恐怕也要挨一顿。」

宣怀风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陪着他叹气，说，「别的且莫说。这药我特意找了来。究竟伤在哪里？总要让我帮你敷一敷，不白走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