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物外自闲人自忙(三)
看过了文及甫寄出去的那封书信的底稿,文彦博差点要挥起拐杖将这不成器的六儿子痛打一顿,官场上说话可以直白一点,反正也是留不下证据,但文字上怎么也得阴晦啊,这都写了什么?!
相对于韩冈的累累功绩,他的诗文水平在士林中更为人所乐道,就像日中黑影,有那么一点缺点就分外显眼,总是会被人拿出来当笑话说。
文及甫不与自己商量,就写信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小舅子陈安民说项。年纪早过而立了,办事还这么糊涂。
正说间,一名仆役匆匆而来,禀报道:“老相公,漕司那里递了帖子来,说新上任的韩龙图想明日登门造访。”
如今东京城中,御史台中那群报丧的乌鸦正在穷究相州之狱,整个大理寺都被牵扯进来,而自己的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却是因为一封干请的信函,被牵连进这件明显有人在兴风作浪的案子中。
文及甫唯唯诺诺,文彦博恨恨地又重重哼了一声。因为儿子办的蠢事,府中的公事全都耽搁了。
文彦博怒哼了一声,明显的是对儿子很不满意,整篇七律记不得倒也罢了,但连记得的最后两句也都错了,甚至让意思变得截然相反,“是‘别后愈知昆气大,可能持久在江东?’!”
“事大事小是没定数的。没人惦记你,贪渎巨万都是无事,遇上有人惦记,就是多耗了几分公使钱,都会被御史弹劾。你也不看看你岳父挡了几个人的道,政事堂、枢密院、御史台多少只眼睛都盯着他。关说有司,平常时不过是阵清风而已,说句话嘛,现如今却能掀起巨浪!”文彦博再瞪了儿子一眼,声色俱厉:“可就是寻常时候,信上也不能写得这么直白。当吴家子弟没读过书吗,需要像对小学生一样解说的那么明白?!”
就跟朱馀庆临近科举时给张籍写了‘画眉深浅入是无’一样,文彦博知会包拯很快就会将他调回京师时,也是采用了隐晦婉转的曲笔。
文彦博果然在发了一通火后,喝了一盅宽中快气的香澄汤后,外表上也没那么生气了。文及甫松了口气,连忙亲自为文彦博又端过一杯药汤过来,小声地说道:“儿子知错了。本来以为不过是关说两句,不是什么大事的。”
“明天?”文及甫闻言一惊。
作为三朝元老,就是天天不做事,整日拿着衙门里的公使钱喝酒饮宴,都不会有麻烦,就是有小人上报给天子,天子也只会派中使来询问公使钱还够不够用——这就是元老——但他的儿子文及甫不是元老,现在的麻烦很大。
“才一天就赶着来上门了?是想来查账吧?让他来好了!”文彦博纵声而笑,韩冈的急不可待让他心中快意无比:“想不到竟然这般沉不住气,韩冈如此心性,谁说此子能做宰相?!小器速成,纵然小有才具,日后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文彦博最近心情很烦。
包拯在池州只待了八个月,便调往江宁,在江宁知府任上做了不到一个月就又调回东京,回来后就担任了开封知府。开封知府包龙图的传说便是从此处发轫。
文及甫低着头不敢搭腔,自家父亲的脾气他最清楚,越是多加辩解,责罚就会越重,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地低头受教,如此才能安然度过。
儿子背不全的这一首诗,可是文彦博的得意之作。可文彦博想起了当年旧事,就一下子就气冲天灵起来,横看竖看儿子不顺眼,拿着手指狠狠地点着文及甫的脑门。他不是要求儿子有自己或是朱庆馀的水平,文彦博的要求很低:“你就不能写得隐晦点吗?你就不能写得隐晦一点吗?读了那么多年书,作起诗文还不一定有韩冈强!”
“他是你舅舅,难道不是为父妻弟?!难道告诉我,我会看着他受罪不成?!”
文及甫嘴皮子动了动,想喊‘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差也不至于会比韩冈还差吧,但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