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临乱心难齐（三）

天气一天天冷了。

文及甫踏着轻快的步子，走进父亲的书房。脸上的红晕不知是冻出来的，还是兴奋的：“大人，城外又有流民来了！”

宋代的冬天，在韩冈的感觉中，要远远冷过千年之后。位于白马县这一段黄河上的冰层，在农历十一月竟然已经有一寸厚了。韩冈站在又萎缩了一半的河道边，眉间的忧虑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过文彦博的僚属不敢打扰他休养，但他的儿子敢。

脚下的土地全都冻得硬邦邦的，因为近着河水，在干裂的河床缝隙中，还能看到冰。但在城中，就算是清晨的时候，在瓦上、檐下，甚至都见不到白霜。

灌园家的儿子政事、军事、刑名样样拿手，在经义上还有发明，格物格出来的这个水晶阳燧——现在都叫放大镜了——在士大夫家中已经流传开来。年纪大一点的，都会想办法从宫里讨上一块。当年欧阳永叔，就是眼睛不好，平常读书，都要别人念给他听，若是当时就有这放大镜，也会方便点。

文彦博脸色一点点地阴沉下去，如同夏日午后的雷暴就在眉眼间酝酿。这个儿子当真把他给气到。话虽说到一半就停了，但用意已经说了出来。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再看看宰相家的儿子，各个都不成材。自家八个儿子，出外任官的，在身边守家的，竟没有一个能算上出色。也幸好不止他一家如此，富弼的儿子也一般。而韩琦家的儿子，也不如乃父多矣！

文及甫则是阴阴笑着，“只要流民进了京城……”话声这时突然又定住，以他父亲的才智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当真是一任宰相，将几代人积攒下来的福德都耗尽了吗？文彦博无奈地想着。

以眼下的形势，就算是文彦博，他现在也不便再继续邀客饮宴。进入十一月以来，他都安坐在家中读书习字，隔上一日，才出外视事一次。因为汪辅之的下场，大名府的官员再也不敢用繁芜的公事来打扰文彦博，这日子，也算是过的清净。

“这有什么用？”文彦博放下用银框卡住外缘的水晶凸透镜，很平静地抬起头，千沟万壑的苍老面容中，一双浑浊眼睛藏着万千心绪，看不见一丝表情。

“眼下都冬月了，天气也冷。今年你就不要出门了，就在家好好读书。”文彦博对儿子彻底失望，现在这个时候，决不能给人抓了把柄去，“明年有的要忙！”

文及甫嘴角带着笑意，“这么多流民，只要大名府这边稍稍收紧常平仓的放粮，他们肯定要往南边去。”

……

文彦博低头看着书，手上拿着个放大镜，在纸面上移动着：“流民来了，值得你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