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庙堂垂衣天宇泰(十四)
章俞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儿子手按着额头,低低地说着什么。
“真没想到韩冈怎么这般失策,过去看着多聪明的一个人啊。就是没有建国公的事,天子听说韩冈将人痘法藏了十年,心中也会好一阵不舒服。在奏章中,他根本就没必要将孙真人扯进来,直接说在广西无意中发现的不就好了?‘不经明验,不敢献上’,当作借口怎么也能糊弄过去了。换成是孙真人传授的方子,哪里需要试验?!”章俞为韩冈叹了口气,“可能是太顺了。年纪轻轻就是一阁学士,看人待物都没过去的灵气了。”
“韩玉昆啊,韩玉昆,这次可真的做错了。”
“天子这般做派,明天少不得就有御史上本弹劾韩冈。种痘之事上,韩冈并无罪。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章惇叹道,“那群乌鸦,看到有人要跌倒了,肯定就会围上去,不可能会放过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光是为了这一件事,天子能一辈子不待见他。”
傍晚的时候,章惇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宫城,神色如常地与同列告辞,回府后见到家人,也看不出有任何一样,直到踏进书房,才终于变了颜色。
“方才在樊楼听人说的,弄得都没心情喝酒了……”章俞身上还有着酒水和脂粉的味道。儿子都执政西府了,他还是照样喜欢呼朋唤友地招妓饮宴,往往夜半方归,“能在樊楼里面喝酒的,果然都不是简单人物,为父跟礼院张伯约和曹家的老四坐一起,听到消息就让妓女都出去了。谁想到还没说两句,樊楼上下都没了丝弦声。”
皇帝对臣子的要求是什么?
“今天上午的事。”章惇点头后,警觉地反问道,“父亲大人在哪里听说的?”
第一条就是忠,第二条是忠,第三条还是忠。所谓事君惟忠,才能啊,德行啊,都得放在后面。
章俞坐下来,抬头追问:“是韩冈出事了吧?”
明明身怀能挽救多少皇嗣的奇术,偏偏拖了整十年。韩冈凭着才能、功绩得到的圣眷,这下子肯定是烟消云散。
所以人人都在看着天子,看他打算怎么发落韩冈。
整件事,韩冈不犯刑律,依朝规也无过错。但在天子看来,不管韩冈怎么打算,他留着能挽救皇嗣的种痘法没有献上去就是不忠的表现。
章惇听到声音,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后就连忙站起身,将座位让给章俞:“大人回来了?”
将心比心,如果自家遇上这样的事,自家好几个儿子死在痘疮下,而朋友还藏私,慢悠悠地找着更好的方子,章惇肯定是认为这个朋友该杀上千刀——幸好没有,否则章惇肯定要跟韩冈翻脸。
“是为了韩冈的种痘免疫法?”章俞站在门口,出声问道。
救急如救火,当年韩冈领军南下,救援邕州,一路走得飞快,打了个李常杰措手不及,怎么偏偏这件事上变成了慢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