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土中骨石千载迷(九)
但对韩冈来说,纵然一时间不可能动摇新学把持官学的地位,也决不能让新学将儒门道统控制在手中。一旦给新学彻底站稳脚跟。百十年内,韩冈估计大概也只有痛失半壁江山那般剧烈的动荡,才能动摇得了新学的权威地位了。
这个世代也许还不算乱世,但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多半还是避免不了陷入乱世。所以他希望能尽快做到更大的影响。
新学是官学,把持着儒生们进入官场的权力。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将之从台上推下来。除了天子支持新学以外,另一方面,不论是气学还是程门道学,都还没有一个如同《三经新义》一般系统化的儒门经典的新注解。
当然,这些也是自我开脱的话。从本心上,韩冈重人而轻物。一边是殷商古迹,一边是普通百姓,两者放在一起让韩冈选择拯救哪一方,韩冈绝对是选人而不是选物。
能惊动这一干人等,也在韩冈的意料之中。毕竟机会难得,毕竟在洛阳憋屈了很多年了。
严素心和韩云娘正亲手为家里的几个孩子缝制冬衣,虽然完全没有必要,但也是平日里打发时间的办法。周南这一问,手上的针线活就停了。
盗墓贼的问题的确存在,但韩冈不会自己出面去催促天子早下决断。他之前已经做得够多了,继续出手,可是会过犹不及,甚至引来天子的逆反心理。
“官人,”周南在桌边剥着板栗,用剪刀将外壳剪开,将金黄色的栗子一颗颗地放到韩冈手边,“殷墟的事,官人到底打算做到哪一步?”
韩琦家就在安阳,安阳的土地有一多半是在韩家名下,外人想去盗墓,也没那么容易。运气不好,就会被当地的保甲给捉住。不过当地的百姓,就地挖掘,然后将文物卖给外来的古董贩子,这样的事后世便禁绝不了,这个时代更是不用指望。
新法、新学、新党,是一体的,打击新学,就是打击新法和新党。赵顼无意改变新法,要维护现在稳定的局面,这样一来,也就是不会允许有人动摇新学的地位。不过同样的道理,有机会通过打击新学,连带着打击到新法和新党,旧党中人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对于考古,韩冈只知道一丁点连粗浅都还够不上的常识,比如那种如同九宫格一般的挖掘现场,比如按时间排列的地层,还有通过残存的遗迹结构,可以去推测当时的社会制度、建筑制度。但细节一概欠奉。
虽然也是道统之争,但更多的还是由政治决定。学术和政治所占的分量,有着一个指头和九个指头的巨大差别。
但韩冈更清楚,考古学对遗迹发掘时的保护措施,是在不断实践中逐渐进步的。要让考古学真正称为一门有深度的学科,而不是由人随意挖掘,只去关心和研究挖出来的器物,需要大量的现场积累。而这一次的殷墟,如果朝廷能组织发掘,应当就能总结出大量考古学现场发掘的经验来,也能吸引大量研究金石的儒生。
“终究不是学术之争啊。”坐在家中的小院中,韩冈拈着一片枯黄的梧桐落叶,已是深秋近冬的时节了。
只不过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能玩金石的,都不是普通的儒生,全都是有钱有闲的主儿。考古学这东西,也只有和平年代才能让人静心下来研究,换做是乱世,生存和生产才是排在最前的重要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