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谁言金疮必枉死(上)
韩冈如今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甘谷立城不过一载,齐独眼扒皮抽筋的大名已经遍传秦州。据韩冈在出发前打听到的传言,齐独眼跟陈举好得能穿一条裤子。既然跟陈举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跟齐隽翻脸,也不会让自己的境况更为艰难。
一阵微风卷入房中,灯火闪烁,映得房中忽明忽暗。房中三人的心情也如灯火一般,有明有暗。
站在门外,韩冈和周宁一切看得尽在眼中。
韩冈谦恭着站在一边,只有眼神中透着喜色。他挑起了头就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煽风点火。大势如此,齐隽纵然有着将衙前扒皮抽筋一般的凶悍,却也不得不低头。
疤脸军官瞪目怒骂,齐隽则苦笑摊手,他敢对衙前扒皮抽筋,却还不够资格在赤佬们身上吃肉喝血。碰着刚刚大胜归来的队伍,若不是真的没辙,他怎敢触这个霉头。
阴着脸,暗自发狠了一阵,齐隽在徐疤脸不耐烦地催促中,一把抢过韩冈手上的文书,看也不看就在最后面签名画押。又随手写了一张回执,盖上印,递给了徐疤脸:“短了少了,也别来找本官。”
“酒水?!”疤脸军官脸色变了,顿时转怒为喜,一把扯住韩冈,急叫道:“在哪里?在那里?快带俺去看看!”
韩冈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在下奉命押送犒军之酒水银绢,刚刚到得甘谷。总计酒水六十坛,银五百五十两,绢八百匹。还请齐管勾查验。”
韩冈歉然一笑:“还请殿直稍候,等齐管勾点验后自当交给殿直!”
“滚!这有你说话的份!?”疤脸军官旋风般的回头怒骂,心情正烦,竟然还有人敢燎他的眉毛。这一声惊雷般的暴喝让门外的周宁吓得连退了三五步,差点一屁股坐跌在地上,而离得更近的韩冈,却眼皮都没动上一下。
“你是哪个县的?文书在何处?要点验的军资又在哪里?”韩冈的出现解了齐隽之困,可他不改平日声口,拖长声调便要在韩冈身上扒层皮下来。
“这话你跟两千弟兄们说去!看他们答应不答应!”
他眼睛一转,又冷冷地盯了韩冈一眼。独眼中传出来的信息,韩冈确实收到了——走着瞧!——这是齐隽现在心里最想说的话。
齐隽叫着撞天屈,看他委屈的样子,完全没有半点扒皮抽筋的狠戾:“徐殿直,不是本官不给啊,库房你也看了,空荡荡得能跑死耗子,哪还有多的酒水。这些天,因着西贼攻甘谷,预定中的辎重车队一家都没到。巧妇难为无米炊,本官也没辙啊!四十五坛酒,谁能变得出来?!”
韩冈对着齐隽抱拳行礼,姿态像是在道谢,挺秀的眉眼中却凝集着满不在乎的笑意。齐独眼怎么想他可不在乎,既然齐独眼已经怄一肚皮的怨气,那让他肚皮的怨气再多一点也无妨。
一名三十上下的军官就跟齐隽面对面地对峙着,在灯火下,他左颊上杯盏大小的伤疤十分的显眼,而身上还有着血与火的味道。疤脸军官看起来很是心燥,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齐管勾,都监要的酒水不是五坛,是五十坛!总共两千弟兄,你就给个五坛,想让大伙儿喝掺酒的凉水不成?!”
韩冈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两步,不待通报便跨进了房中:“两位官人,在下有事容禀。”
韩冈还没回话,疤脸军官心中火烧火燎,一拳捶在了齐隽的桌案上,震散了一地的文书,破口大骂:“鸟你的‘县’!鸟你的‘文书’!鸟你的‘点验’!谁不知道你这贼鸟尽吃着衙前的肉,少扒点皮会死啊?!都监正等着发赏,你再拖着试试?!”
周宁听到了,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韩三秀才早就料到了会有现在的这一幕?这未免也太……太……周宁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韩冈洞烛内外的先见之明。他惊叹地看着韩冈的背影,‘难怪有人说他日后肯定少不了一个进士……’
齐隽被溅了一脸口水,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是从九品的文官,拍着他桌子的徐疤脸却只是个正九品的右班殿直,是武臣!但在徐疤脸面前,他却硬不起来。很简单,齐隽他是进纳官,用钱买来的官身,虽然从官职上属于文资,但不会有一个士大夫出身的文官会将他视为同僚。莫说是一个正九品的武官,就是还没入品,只要占着一点理,便完全可以不给他半点面子,即便他齐隽在经略司有后台,也不会因着一点明显不占理的小事为他出头。
韩冈低下头去,掩去唇边眼角绽出的笑意,他手上可是有着足以让得胜归来的两千将士满意的东西。他低声自言自语,“到得早,不如到得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