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是来种地的!
这时叔父又塞给他一把秧苗,不耐烦地督促道:“农时很紧,你先在这里插秧,我去另一处田地去。”方家的八亩地并没有成片集中在一起,分成了两股。
自家院内建有东西厢房,西厢房是叔父一家的,东厢房是他们长房的,如今只有他一人居住。
“那我……”不想斯文扫地的方应物很不服气。
入眼见院墙只是一道篱笆,而房子由黄泥土墙砌成,厚厚的茅草就是房顶。在这个位于半山坡的村落里,几十户人家房子大都是如此样式的,能用砖瓦的绝对称得上山村里的大户人家了。
方清田仿佛知道侄子要说什么,双眼一瞪,将他的话堵了回去,半是责骂半是威胁道:“你这偷懒鬼白歇了多少年,再偷懒连晚间的饭也没有了!”
说起来方家共有八亩田地,都是祖传的家业。如今长房方清之、二房方清田两兄弟没有分家,故而也就没有详细地划分产权,只算是两家共有。
方应物不禁摇摇头,真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拍拍屁股说走就走了,留这么一张纸笺有何用处?他只不过是个十五岁少年,让他代理长房事务,能干什么?再说长房现在根本也没什么事务可以代理的。
长房方清之一直在县学吃皇粮暂时不用靠田地糊口,但二房一家三口加上方应物一共四口人,生活基本都指望这八亩地,外加若干养蚕收入,日子很紧巴巴。
展开看后,原来这纸笺是他父亲出远门游学前留笔的,上面写道:“盖因吾儿年岁渐长,已明事理,家中长房事务皆由吾儿代行之,事后与闻即可。盼诸亲帮衬一二,以此为信。”
眼看着大侄子成年,方清田便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南方水田比不得北方,需要精耕细作,八亩地须得用两个劳力。过去是他们夫妇二人下田,而今年他将主意打到了大侄子身上。
想到这里,前世生性有几许傲气的高材生方应物心里很不舒服,也懒得继续挖掘记忆了,便起身下床出屋转了一圈。
四月份堪称是本县农家最忙的时候,月初要收割春花田并种稻谷,月末要插秧。在以农为纲、并真会饿死人的时代,没有什么比种地更重要的事情了。
所以方应物从幼年时起就在叔父房中蹭吃蹭喝,与父亲却难得见几次面,这样就少不了遭上叔父婶娘几句“白吃白喝”的抱怨和牢骚。寄人篱下,大抵如此,其中辛酸不足与外人道也。
有的时候,知县甚至以不能耽误百姓农时为理由,四月份拒绝受理一切百姓的诉讼请求,这叫做息讼期。
想到这里,方应物便翻开柜子,里面除去几件粗布衣服,倒是发现了几本书,最有意思的是书里居然夹着一张纸笺。
这大侄子方应物年纪渐长,越大越能吃,还用得着读什么书?他已经可以充当一个劳力了。如果方应物开始卖两把子力气种田,便不用他那口子浑家下田务农,就能彻底解放出来去养蚕缫丝,多赚点钱财,还能省下一笔束脩,堪称两全其美。
这样的生活条件,真是情何以堪……方应物再一次长长叹息。他百无聊赖地站在房中,这不是家徒四壁也差不多了,如果说可能还有什么家当,那就只会在那掉漆的柜子里。
在极其不情不愿中,方应物被叔父强行硬扯着下了山坡,来到山脚下一方水田边上,田里有的地方已经插好了几排苗。
方应物叹口气后,重新进了东厢房屋内,又见屋内只有三大件——摇摇欲坠的木床、掉漆的木柜、落了一层土的木桌,至于凳子则失踪了。瞧这些家什的年头,方应物怀疑都是十几年前父亲成亲时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