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秋粮

方逢时好像要被强暴，跳起来缩着肩膀惊恐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小相公你聪明盖顶，都说你是星宿下凡，莫非没有半点主意了么？”

诉完苦，方逢时满怀希望地看着方应物，期待方应物给他出个主意。

国朝征收粮税，复杂程度堪称前无古人，每个县之间条例都不同，而且小小一个县里税粮科则多达上百条。什么官田民田免税田屯垦田，什么上田中田下田，什么上户中户下户，每条有每条的算法，当然这都和现在的方应物没关系。

方应物感慨道：“我以前还纳闷，从前程开泰当里长时，他为何越当越霸道，难道他真不懂得与邻为善的道理么？

“唉！”方总甲未说话先叹气，随后大倒苦水道：“十月开始征收秋粮，这差事简直不是人干的！”

现在渐渐懂了，当里长的若没势力不霸道就很难管得了人，而管不了人就是自己受罪，官府才不会在意他的苦衷，所以程开泰成了恶霸倒也情有可原。”

下花溪程家那边，本来就因为承担了今年所有徭役而怨气冲天，有几个程家老人明明白白说了，今天秋粮加耗别找下花溪村当大头。程家若还承担加耗，只怕真要起来造反了。”

中花溪王家那边，过去都是受王大户照顾，今年断然不肯更弦易张，坚持要按往年办理。其中你那便宜老岳父王冬烘叫唤得最起劲，我也不敢动他，真是没奈何！

“征不上来会怎样？县衙会有章程处分这种现象？”方应物手抚下巴，很学术地问道。

“上花溪的乡亲对我说，过去本族一直受欺负，今年我被乡亲们扶持当了里长，难道不照顾自己亲族补偿回来么？这样我便没法张嘴了，让族人担了加耗，必然要被骂吃里扒外被戳脊梁骨。

“在本县加耗一倍是规矩，必须保证的。若征收不上足额秋粮解送到县仓，我就要挨县衙的大板子。半个月一比，收不齐就挨一次。三个月仍收不齐的，我就要在县衙门外被枷号示众三日。”

但今天方总甲这样愁眉不展的样子，就让方应物颇觉稀奇了。

方逢时愣了愣，细细一琢磨还真有几分道理，小相公不愧是读书人，看问题就比他这种泥腿子深刻。可是道理不能救急，方逢时忍不住直接问道：“你看如何是好？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叔被县衙打板子罢？”

所以在方应物印象里，每每见到这新总甲，都会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春风得意。当然方总甲有自知之明，在方应物面前是不摆里长架子的。

方应物很诚恳地提出建议，“要不……你别当这个里长了？无役一身轻。”

却说上半年四五月间，方逢时在方应物相助下，一举扳倒了在花溪称霸多年的前里长程开泰，成为新里长，人人见了都尊称一声老总甲。至此花溪地区的历史车轮向前滚动，正式进入了新时代。

春风得意了几个月后，方总甲终于苦逼了。正税很明确，就是如何分配加耗实在太难协调了。

原来如此，方应物对细节的考据癖得到了满足。看来在县衙眼里，一般不会管具体每个村民如何，一切都由里长粮长代管。

秋粮征收都是由粮长负责、里长配合，但今年原粮长王德王大户去杭州做生意了，一时间没人服这个役，所以全归了新里长方逢时负责。

可怜的方总甲在此时就是花溪全体村民的替身，若秋粮不齐，就替全体村民挨板子。

总而言之，花溪三个村子共计有一千零六十五亩地，去掉方应物父子名下的一百四十亩，其余为九百二十五亩。田赋秋粮正税合计为三十七石，加耗按一倍算，总共七十四石米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