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妍若春花人如草
张十三心中怦然一动,不由点了点头,低低应道:“十三纵受上宠,事败怕也难逃惩罚,你我本该同舟共济,十三但凭大人吩咐就是。”
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在这个社会最底层百姓的聚居群落当中,才没有人去追问夏浔的身份来历,没有人去计较他有没有路引户证。可他不想过如此低贱的生活,贱民们可以从事最卑贱的工作,他连身份都没有,就算是做最卑贱的工作都得偷偷摸摸。没有路引户证,他哪里都去不了,客栈不允许他入住、民居不向他借宿,商贾不收他做伙计,匠人不收他做学徒……唯一的出路只有做乞丐或者做盗贼。
张十三微显犹豫之色,冯检校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道:“真正的杨文轩已经死了,如果此人真能取而代之,便是你我手中一个傀儡,到那时,杨家的万贯家产……”
还有第三条路吗?
冯检校叹道:“你纵不提,我又岂会不知,只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么?死马当作活马医,总得试一试吧。十三郎,若与大人论起亲疏远近,我不及你,如果大人追究起来,或会对你网开一面,而我们……我们都有父母妻儿,但有一线生机,总是不想放过的,大家共事一场,还望十三郎念在你我兄弟情谊,慨施援手。”
冯检校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默然片刻,淡淡地道:“那就让她去死吧!”
若非夏浔醒过来后还穿着与大明百姓完全不同的服装,他几乎要以为自己过去二十年的生命经历完全就是一场荒唐的梦。他出现的地方是湖州南浔小叶儿村,这是一家堕户村,也就是贱民村。大明人户以籍为定,分为军、民、匠、灶,而贱民位列四民之外,夏浔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社会阶层。
张十三目光一闪,低低说道:“大人,除了你我四人,还有一人是知道真相的。”
其实贱民自古就有,商贾、皂隶、优伶、奴仆、娼妓、乞丐都是贱民,然而贱民也分三六九等,像商贾、皂隶、优伶虽位列贱民,其实和普通百姓相差不多,甚至地位、财富、社会关系比一些普通的良民百姓还要强得多,但是贱民中最卑贱者,却是真正的挣扎在社会最底层。
安员外点头如小鸡啄米:“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本来是没有的。
张十三思忖片刻,又担心地道:“大人,杨旭此人交游广阔,朋友众多;他是青州富绅,府中管事、下人也不少;齐王府里也有许多人认识他,就连齐王也和他见过面。若是让他做杨文轩的替身,在什么场合露上一面,说上几句话,那倒不难,可是若让一个叫花子顶替杨文轩这样的富家公子,时间长达半年、一年甚至更久,恐怕婢为夫人,终不似真。”
但是夏浔想到了……
安员外被张十三损得脸色涨红如猪血,却又发作不得,只得期期不语。
这样的贱民,大多是因为战争而被贬为贱民的人,他所在的这个村子里的人,就是贱民中的贱民,他们都是元末义军领袖张士诚的部属。张士诚在元末群雄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好人,他不奸险,能容人,他开垦荒地、兴修水利、减免赋税,江浙一带的普通百姓、士子文人乃至豪门巨贾全都支持他。
说到这里,冯检校看了眼憨态可掬的那尊“佛”,眉头微微一皱,若非这几年他们的势力江河日下,人手严重匮乏,如此大事,怎么也不会派这么一个其蠢如猪的家伙来,此人毫无用处,反倒成了累赘,冯检校放心不下地嘱咐道:“安立桐,此事关乎你我身家性命,十三郎若有所需时,你当全力配合,尤其是你的嘴巴要管严一点,万万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分毫,记得了么?”
正因如此,张士诚与朱元璋交战失利后困守孤城,尽管城中粮尽,一只老鼠都能卖出百余文的高价,皮靴马鞍等都被人煮食充饥了,可城中百姓仍愿与他同生共死。一座孤城,历时十月,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民一心,全力死守,给朱元璋的军队造成了重大损失。是以朱元璋破城之后,愤而将城中军民尽皆贬成了贱民。
冯检校喜道:“如此就好,十三郎平日一直跟在杨旭身边,对他的脾气秉性、谈吐举止、喜好兴趣、来往交游再清楚不过,如何才能让此人摇身一变成为杨旭,这点铁成金之人非十三郎莫属。”
贱民不许读书识字,不许务农做工,自然也就不能出仕做官,更可怕的是,就算是改朝换代,贱民的身份也不会改变,从古到今,每一位开国皇帝坐了天下,都不会赦免前朝遗留下来的贱民,因为他们已经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