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红笺无色
一碗乌黑的避胎药端上来摆在宝楹面前,夜风吹得窗户纸噗噗地响,马六儿森森然对她哈腰,“董主子,奴才尊上谕,对不住了。”说完就拿玉杵,隔着披风抵她腰下的穴位。
敬事房马六儿在旁边催促,“走吧,小主儿,别叫万岁爷等急了。”
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宝楹木木的站着,三魂七魄也泄尽了一样。他终究是个凉薄的人,心给了慕容锦书可以为她去死,对别人半点仁慈也吝于施舍,圈禁她,连孩子都不肯留给她。
宝楹默默咬紧了牙,宫廷之中就是这样,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心疼你。你就是冤死苦死,人家都懒得搭理你,还要眼一斜,嗤地一声说你拿搪,得了便宜卖乖,圣眷在身,矫情病就犯起来了。
赵积安是个不讲人情的,在他眼里只有得不得势,没有可不可怜一说。这深宫大内,有谁是不可怜的?见得海了,好心肠再多也不够用。他面无表情的把碗递过来,“请小主儿用药吧,奴才们好交差。”
李玉贵眼皮子一耷拉,他半笑不笑的说,“这奴才可做不了主,您千万别难为奴才。各宫各院每天都有御医请脉,您要是有什么不爽利的,内务府必定有记档,或是信期,或是抱恙,总有个说头。既然今儿晚上有您的牌子,万岁爷也翻了,那您就是病着,也得伺候着不是!”
宝楹颤巍巍去接,满满的一大碗,她看着药胃里直泛酸水。李玉贵和赵积安在她左右立着,活像两个阎王,见她犹豫,不由分说就把碗底往上抬。药汁子顺着喉咙下去,瞬间苦透五脏六腑,她蹲在地上倒气儿,心里发寒。刚才的温存跟梦似的,偷来的就是偷来的,什么圣眷?明天天亮无所事事的妃嫔们又有谈资了,进了幸又不让留,比受冷落更丢人。
宝楹看着李玉贵,眼里泪光盈盈,她张了张嘴,哑声道,“谙达,我今儿身上不利索,您瞧……”
赵积安拢着袖子说,“小主儿,看开些吧,宫里的规矩就是这样,除非万岁爷有恩旨,否则嫔以下的都没有资格孕育龙种。不单是您,大家伙都一样,您别觉得扫脸,也别记恨咱们,奴才们忠君之事,得听万岁爷的令儿。”
李玉贵上来虚打了个千儿,“奴才给董主子请安。请小主儿进配殿更衣,今儿个是您头回在宫里侍寝,奴才安排了女官服侍您。”他往西边一引,“小主儿请。”
宝楹呆呆的不出声,李玉贵瞧着觉得瘆得慌,和赵对看了看,弯下腰道,“董主子,奴才给您个忠告,万岁爷今儿心上有事儿,万一和您说了什么,你听见就听见了,烂在肚子里,保得住您全家平安。要是走漏了一点半点,只怕董家上下吃罪不起。”他说完了直起身子,不冷不热道,“小主儿,谢恩跪安吧。”
皇帝能想起她,必定是锦书那里又碰了钉子,这一肚子气要撒出来,她免不了要受罪。宝楹想着打了个寒颤,宫灯的光照在她脸上,白得像鬼似的。
宝楹回了回神,笨拙的跪着转身,冲“燕禧堂”深深伏下去,“奴才谢主隆恩。”
有些话她没法和别人说,就是见着娘家人也开不了口,皇帝面上温文尔雅的,却是个只图自己尽兴不顾别人死活的。她不知道他对别的妃嫔是否也这样,总之自己是吃够了苦头,这种难言之隐怎么排解才好?原当给禁了足,敬事房上呈的绿头牌上就不会有她了,谁知千算万算还是逃不过去。
景阳宫的小宫女来搀扶,主仆两个蹒跚着出了龙光门,马六儿啧啧道,“差不多的脸盘儿,怎么就差了这么些个呢!”
别的妃嫔领旨侍寝就像过年,到处的宣扬,手底下的人逐个儿放赏,面子里子全然不顾了,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给翻了牌子,短了她两句敬贺的话。到了她这儿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儿,她走一步蹭一步,恨不得立马来道上谕遣返。管他冷宫也好,牢笼也好,她情愿一脑门子扎在里面不抬头了,也不愿意到这金碧辉煌,却阴冷刺骨的帝王寝宫里来。
赵积安嗬了声,“夹紧你的臭嘴!你小子不要命了!”
初春的夜里很冷,风直往骨头缝里钻,她裹着厚厚的大氅,还是忍不住把牙磕得咔咔响。似乎也不单是因为冷,从她接了口谕的那时起,她就跟掉进了冰洞里似的,浑身再也暖和不起来了。
“不早了,哥几个下值吧!”李玉贵打了个哈欠,从案下拖了个毡垫子出来,什么也不管了,倒头就睡。今儿累坏了,冷汗惊出了好几身,趁着老虎打盹儿赶紧歇一歇吧,明儿不知道还有什么糟心事儿呢!
宝楹一路跟着敬事房太监来到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