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二天,大姐二姐三哥及小辈们都来了。母亲倒是很高兴,饭量也好多了。吃完饭,几个儿女坐在母亲的床边,说到她便秘,有时几天拉不出大便,急得团团转,最后得用手指抠出来。大姐说要去买一种通大便的中药,也可直接涂抹,几分钟可通便,解决问题。不过母亲从卧室到卫生间距离太远,她的力气只够在房间里扶着家具走。所以,让三哥去买一个坐上去舒服的便盆,再买一把摇椅,把阳台清洁出来,母亲可坐在那儿透气。
母亲想说什么,却止住嘴。
“妈,你怎么不叫他们打扫一下,动个嘴都不行吗?”我来火了。
母亲只是看着我,并不回答。
五嫂走进来,“六妹,我来打扫吧。”
我说不必了,都快做完了。看着母亲的床单被子全脏了,便问:“有没有干净床单?我们来给妈妈换一下。”
“妈今天胃口比平常好。”五嫂说。
床边的桌子,也是1996年我回家时买的书桌,我坐在上面写关于这个家的书,桌上放有一个大框子,有纸壳包着,背着人放,沾满了灰尘。左墙上是父亲的遗像,二十来寸,也蒙了灰尘。
1999年夏天父亲过世,是三哥三嫂选的父亲的照片,去照相馆放大。八十来岁,有零星的胡须,下巴也有胡须,可看到眼角脖子的皱纹,一个经历沧桑的大好人。印象中父亲眼睛比这照片亮,透着睿智、善良和包容,很像他的为人。
那天天黑得早,刺眼的灯光下,房间乱又脏。我先是把不太需要的被子毯子等东西放入衣柜。我拎来一桶水,用抹布擦桌子,想将包着的纸壳拆掉,看一眼母亲,她沉静地望着窗外。母亲既然背着框子,还留有纸壳,就是不想让人看。那我应尊重母亲的想法,不要撕掉纸壳。于是,我只是把框上的灰尘擦干净。
五嫂起码有半个月甚至更久没有做过清洁卫生。窗框和窗帘黑灰积了一层,取下窗帘放到洗衣机里。阳台栏杆上有一盆小桃红和一盆茉莉,焦黄枯干,顶篷也烂掉一块,漏下雨水的地方长有青苔。一角堆有竹床和烂木柴,还有些破烂的塑料布,铺有厚厚一层灰。母亲房里旧式箱子有三个,整齐地叠放在墙边,搭了由浅到深的红布,也有一层灰。小时觉得那些箱子是神圣不可侵犯之地,母亲每次拿东西后,都要上锁。有一回大姐趁家中无人,拿来家什把锁拗开,装了一背篓的东西走。事发后,母亲骂大姐是不成气的败家子,永远不长大。
五嫂拿来干净的床单被套,我把母亲从床上抱起来,她很轻,怕最多只有八十斤。她睡的地方,床单上有块污迹,凑近一闻,臭烘烘的。我马上察看母亲的身上,她的裤子,边角都有屎,包括她的手指甲也有黑绿色。五嫂换床单被套枕头,我替母亲脱掉脏衣,才把母亲放在床上。我打来一大盆干净的热水,帮母亲擦洗身体,用香皂洗手指,换上干净的睡衣裤。我边做边生气,母亲起码应该哼一声,说一个字,“换!”五嫂平日在做什么?她做过商店售货员,但是做不久,就辞了,一直在家做专职家庭妇女。老院子拆了重建,搬入这新楼,我负担父母的生活费及照顾他们的人的费用,还管母亲生病医药费等开支。先是三哥三嫂照顾,后是大姐的女儿小米照顾,再是五哥五嫂照顾,每月两千五百元。倒是五哥体谅我,说不必要这么多,反正母亲会交她的退休金大部分给他们,他们需要钱时向二姐要,钱由二姐掌握。
从小我就知道母亲最爱干净,有洁癖,她周末从船厂回家,我和小姐姐周五就做大扫除,把家里床柜擦干净,洗衣水不倒掉,留着洗桌椅。现在母亲能这样住,一点怨言都没有,看来人老了,性格和习惯也变了。
当晚,我要回到二姐家。母亲有些惊讶,她从床上半撑起身来,看我,仿佛在问为何我不和她睡在一起?
为什么呢?床上有母亲的大便小便臭,我受不了?我说我的行李在二姐那儿,二姐那儿能上网,我第二天再回来。
母亲接受了。
靠床的写字桌,也是脏黑油污得要命。抽屉里更是又脏又乱,什么瓶子小缸子,半截米花糖几片饼干,一堆旧报纸,一看全是1996年夏天的,那是我住在家里看过的旧报纸,妈妈留着没扔,还有铅笔圆珠笔纸片、一块香皂末、一个旧夹子、橡皮擦和涂改液。我用抹布将没用的东西裹起来。
“六妹,不要扔。”母亲说。
我看看她,把那些东西放回抽屉。
“以后你回来写东西,那些东西还有用。”母亲说。
“这儿这么乱,这么脏,我会在这里写东西?”我不带好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