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磕牙
大老太太有一儿一女,女儿嫁到了淮安温家,路途较远,恐怕还要两天才能到达,老太太们自然都是来陪伴长嫂分担痛苦的,真是温暖和谐的一家人。
坐在上首罗汉床上的应该就是大老太太,她今年五十六岁,此刻神情怆然,脸色憔悴,满脸的褶子耷拉在脸上,两鬓斑白,似乎是新生的华发。
可是她浑浊的双眼却透出炯炯的光芒,那样倔强,那样妖异,尖利的牙齿紧咬着下唇。
老太太神色安详地走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个福礼,“大嫂节哀。”这种时候总不能微笑吧。
然后并不理睬大老太太陡然如电的目光,转身往罗汉床上与大老太太对坐的老妇人行了个礼,“二嫂好。”
天井也是四四方方,由宽大的青条石砌合,石缝间填着些绿油油的苔藓,偶尔冒出一两颗开着小花的鲜草。
今日天光大好,照在经年的松木上,有的地方乌黑锃亮,有的地方微微泛黄,木质的纹理蜿蜒其中,纤毫毕现。
行走其间,仿佛是从沉睡的雄狮脚边路过,一时觉得也许就算是踩到它长长的毛也能安然离开,一时又害怕那雄狮会一下子跳起来。
沿着回廊自堂屋前路过,转进第二进院子,又见回廊,天井的中央不再是庄重的条石,而是鹅卵石铺地,几乎一样大小的圆滑石子组成规则的海棠纹,只在院子中央摆出一只仙鹤的图案。院子四角有石笋,有太湖石,苔藓斑驳,芳草丛生,多了些许生气。
这里就是大老太太日常起居的地方,幽静古朴,充满拙趣,只是今日,却有点热闹。
二老太太赶紧站起来给老太太回礼,“你说说你,咱们都一把年纪了,你还讲这么多虚礼。”
她穿着素淡的衣裳,不饰钗环,据说比大老太太还大一岁,头发却还黑着,整整齐齐绾成个圆髻。她面皮白白的,下巴尖尖的,眼皮虽有些塌了还是能看出她年轻时定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一看就是个爽利的老太太。
老太太又对着下首圈椅里坐着的三老太太郑氏,行礼,三老太太也起身回礼,声音洪亮道,“我说老妹妹,你也太客气了,快让咱们看看这是谁呀。”她指着老太太身后几个孩子。想来方才进来之前说话的就是这位三老太太。
屋里仿佛正在进行激烈的讨论,时不时有高亢尖利的一两声从隔扇飘进院子里,听不真切,有丫鬟进去通报,里面的人才停了停,丫鬟打起湘妃竹帘,老太太带着他们进去,随身伺候的人都侍立在廊下。
秀荪跟着大人们跨进门槛,飞速打量了一眼屋内的陈设,这是个三开的屋子,徽式建筑大都这样布局。
西间应是大老太太日常休息的地方,此刻珠帘低垂,福禄寿喜百子千孙雕花的挂落之内摆着十二扇苏绣屏风,绣的是松涛图。
他们进了西间,靠窗摆着个罗汉床,罗汉床中央有炕几,西边靠墙并排立着两个黑漆方角大柜,罗汉床对面则摆着一对圈椅,另有几把清漆鸡翅木的圈椅并青花花卉纹绣墩摆在屋里,显然是从别处临时搬过来的。
屋里坐着一圈老太太,只有个稍年轻的妇人立在一旁,也是一身缌麻,绾着丧髻,应该和阮氏是一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