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了一身满 第95节
他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却不知她口中的“他们”指的是那些灯火之下力竭的百姓、还是重山之外征战的将士。
“一直撑,撑不下去也要撑。”
却答得斩钉截铁,少年人的峥嵘意气总不会那般轻易消散。
“君侯北伐是以攻为守,剑指长安正是在搏一线生机——此乃我朝生死之战,便是拼出性命不要也必杀出一条血路,江南百姓畏战是图一时安稳,太后身为主政之人却绝不可心生动摇。”
他确是第一流的谏臣、却实在不是做近臣的好材料,如此这般直来直往不懂转圜、但凡遇上一个心胸狭隘的君主便要身首异处,也幸亏用他的人是宋疏妍,不会在这些言语上的细枝末节同他计较。
“今日便请早些歇息吧……已是亥时了。”
她不会听的、只会让他早些离宫下值,前方的军报有时要到子时才会送入宫禁,她是一夜也不能等、必得亲自看过方才能安下心去——他见过的,有一回奏报中说战事遇阻、君侯被流矢射伤了左臂,她的脸色瞬间惨白、此后几日都食难下咽,直到数日后新的奏报送来说梁州已取且君侯之伤已无大碍,这才渐渐恢复了常态。
她……定也被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折磨到身心俱疲了吧。
许宗尧有些心疼、倒不是出于什么男女间的非分之想,只是他已将她视作自己的女君,便不忍见她被日益沉重的朝事压垮。
“今夜军报不会来了。”
“人心难测,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她叹息一声,看向许宗尧的目光依然透着欣赏。
“国中之人并非个个如你一般明白,北伐一战看似主动求胜、实则仍是被动求安,眼下江南民怨已起、中原便再容不得一败,孤只恐……”
她点到为止、大约也不想将那些不祥之言说出口,许宗尧却知她是怕前方战事不顺会激化时下南方的矛盾——百姓暴丨动是头等大患,若不能平复顷刻间便会酿成亡国之祸,即便勉强按下了朝中也会很快出现向胡人求和划江而治的声音,如此一来大周就彻底完了,不出几年胡人便会将江北河山尽数吃下,偏安一隅的破败朝廷又岂能免于败亡崩溃的命运?
他斗胆上前按住她的笔,皱眉的模样也显得执拗。
“臣白日里问过方尚书,说是最早也要明日午后才到。”
她一愣,不知是为他的话还是为他大胆的举动,片刻后又摇头一笑,叱:“你是当真没规矩。”
许宗尧也不怕、只躬身对她作了个礼,她便索性将笔搁下了,起身走到殿外看着金陵城中的万家灯火,遥不可及的中原就在那之外,山水迢迢程程相隔,好像真的已经离这座新的皇城很远很远了。
“他们还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