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重生) 第74节
霍长歌心头猛得一跳,抬眸看她,后知后觉寥寥只字片语,便要勾勒出那短暂的前半生,她像是在以这种缅怀的方式,临终交代着后事。
赫氏却不再多言,只垂眸在她那忖度而灼热的目光中,自换下的衣裳里摸出一把短匕塞进怀中。
那匕首并无刀柄,只半掌长的一片刀身细长似柳叶,贴身藏着便显不大出来。
她再躬身,从那堆衣裳里又翻找出一个掌心大的牛皮小包,打开来,自里面倒出十二只形似梅花的铜钉和两颗小药丸。
她将那十二只铜钉每六个一组排成两排,分别扣在腰带左右两侧伪成装饰的模样,钉尖上有青紫流光一闪,像是淬了剧毒。
她那声轻而淡,如一缕青烟裹挟着单纯的纳罕,在空中飘了一下便散了,未做太久停留,也无甚过多的阴毒与怨憎,不似她寻常语调。
霍长歌在身后众女“嘈嘈切切错杂弹”之中,认真分辨出她嗓音,才恍然抿唇略一思忖:“我没见过他,他死得太早了,那年我九岁,恰逢丧母,我父便也未携我往京中奔丧。百将楼里倒是有他画像,天生贵气,潇洒疏朗,像个江湖游侠模样。”
“……嗯。”那公主稍有意外,淡淡应了一声,又出神片刻,转身兀自更衣,手脚分明要比霍长歌麻利许多。
霍长歌瞧着她背影,若有所思,但欲言又止。
“你善使长鞭?”赫氏背身对着她,倏得又道。
夏裳单薄,那公主拈起其中一颗药丸漠然送进自己口中,又垂眸凝着余下一颗,眸中情绪交杂,半晌后,方才不情不愿又不得不如此似得将其踟蹰而缓慢地递给霍长歌,着她仔细收好,以备万一。
“我只杀连凤举,古氏既有血脉残存,若为我牵连所伤……便以此还那位王爷的恩情吧。”赫氏斜眸阴毒睇着霍长歌,冷声警告,掩不住厌恶道,“那针上的毒霸道猛烈,过上一个时辰便是有解药也无用了。你若敢将其喂给连凤举,我便要诅咒你爹死无葬身之地了。”
知恩必报,血债血偿。
霍长歌闻言心头五味陈杂,无奈瞥那嘴上颇不饶人的公主一眼又垂眸,凝着手中托起的那颗黄豆大小的药丸,似承载着她一份不甘不愿托付而出的信任,掌心间似一时沉有千钧的重量,便如前世一般。
霍长歌也不知她怎在此时起了闲聊的心思,还尤其心平气和,只如实应她:“是。”
“千秋宴上便是你那一柄长鞭坏了我好事,我也还记得。”赫氏凉凉哼笑一声,侧眸自下而上一瞥,眼神冷寂又讽刺,却是已没甚么怪罪之意。
“我原也善使长鞭,幼时学骑马,养父还曾亲手与我绞过一支马鞭。那是我收到他赠我的第一份礼物,总舍不得用,还拿匣子装了起来。被他问起时,又生怕这小家子气的模样为他不喜,与他撒谎说我弄丢了,他便连夜又与我做了条新的,一模一样,未有只字片语的怪罪。”
“再后来,山戎打过来,南晋也打过来,他战死,王府也被烧毁了,我的鞭子也没了,废墟之中遍寻不到。那几年正逢大旱,天干物燥,一天一夜的大火中,不管甚么藏得再好,也早已烧成一捧灰烬了。”赫氏公主三两下便换好那华丽繁复的舞服,将一身缀有孔雀尾羽的衣裳穿得如一只灿灿生辉的凤凰,裹着一身雍容气度,遗世独立得站在床头的帷幔下,只还未束腰身。
她一手掌心托着条看似柔韧的长腰带,腰带上绣一枝孤寂寒梅,另一手扯着它轻轻捋动,似在怀念幼时记忆中的第一支长鞭,沉声遗憾一叹,嗓音陡然又似寒冬腊月里冻过一遭般得冷:“我便再没用过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