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目寺
出宫这一段路,他走的特别艰难。他非常想出去,脚步行个不停,然而腹中饥饿,头眼昏花,每挪动一步都异常艰难。他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脑子已经失去了意识,只是被一个目标操控着在往前走。他已经没有任何情绪了,只想停下来,躺下,睡一觉,他不渴望芬芳的锦被,也不渴望柔软的床铺,只要有个草窝让他躺下来他就心满意足了,他只想让自己脚步停下。
关系最亲密的人尚且如此,那么,还有什么人是可以信任的呢?
布衣是草民穿的衣服,粗麻布织成,没有锁线没有纫边,露着歪歪斜斜的针脚和粗劣的针线头子。
常氏叹说:“天家和寻常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寻常人家也要打架呢,父子兄弟之间,为了争一块地,争一头牛,争一栋房屋大打出手,也有打的凶,打的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普通人家小打小闹,谁也不能为了一块地,一头牛去杀人,天家就不同了,争的东西大,筹码大了,代价自然也大,就不得不拿命去搏,说到底也都一样。”
拓拔叡和常氏布衣出了宫。
寺中的一个住持,两个小沙弥,也都到门前来,住持礼了一礼,道:“小僧已经让徒弟将寺中的房舍收拾出来了两间,快将这位小施主搀扶去休息吧。”指挥两个小沙弥带常氏去山房。
拓拔叡道:“道武皇帝,清河王拓拔绍,明元帝,皇祖父,还有我父亲。咱们魏国立国到现在,五位君主,竟然有四位都是死于非命的。不管是有治国能力的,还是没有治国能力的,都落得相似的下场,为什么会这样?”
马车在一座偏僻的寺庙前停下。寺庙非常冷清,寺门小小的不过一丈,门是木门,门前石板地上长满了绿绿的青草,低矮的垣墙上生了碧绿的青苔。冯凭站在寺门前,一看拓拔叡的马车到了,连忙赶上来,帮着常氏搀扶他。
冯凭在旁边听着,自然也无法说话,谈论这些是犯忌讳的,她和常氏都默不作声。于是拓拔叡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有语出个答案来,他很迷茫。
拓拔叡身上火烫,他高烧已经好几天了,常氏摸着他滚热的额头,看着车道两旁的景物,心急如焚说:“很快就到了,咱们先洗个热水澡,喝点热汤,再找个大夫来看看,好好睡一觉。”
这话是实话,拓拔叡听了,只是心生感慨。什么东西,牵涉的人多了,相关的利益大了,都会变得可怕。
拓拔叡很迷茫,还有点害怕。作为身处政治风暴中心的人物,他认为只有皇位还是安全的保障,失去皇位就会失去性命。然而实际上,哪怕是坐在皇位上,性命也仍然不在自己手里。
拓拔叡昏昏沉沉靠在常氏怀里,常氏一边用手抚摸他,安慰他:“殿下别怕,到了地方就安全了。”一边伸手揭开车帘,查看马车外的景象。
那么,这世上,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皇帝如此,草民只会更悲惨,更加命如蝼蚁。那是人人都可以践踏的。
常氏在旁边搀扶着他。出了贞顺门,又上了马车,顺着御道直行,出了城门。
拓拔叡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他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他终于能体会拓拔韬决心杀太子时的那种恐惧了。这世上没有人是可以信任的,父亲会杀儿子,儿子会杀父亲,妻子会杀丈夫,丈夫会杀妻子,母子之间,也会互相利用,为了权力彼此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