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明瑜此时已是断定，谢醉桥方才那话想必是真了，心中这才大定，微微吐出口气，不欲再继续与他提这个叫自己浑身不安胡半仙，改口道：“谢公子，我实话对你说了吧。前几日我被严妃召进宫去，听她口风，我被抬为秀女便是三殿下意思了。你对我一番心意，我从来都是感激，只我真不欲叫你因了我而与三殿下生出……”

“我已经与他生出嫌隙了！”

明瑜话未说完，忽然被谢醉桥打断，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去，见他皱眉道：“那日闸口埠头前，他罔顾你生死。这我便不计较了，就当他亦是为了公务。只如今他却又将主意动到了你身上。我亦实话对你说，你如今叫我再与他和好，那却真已是不可能之事了！”说着便将前日皇宫皋陶馆外与他相遇时对话略微提了下。

明瑜听罢大惊，刹那间又心乱如麻，感激歉疚便似两股麻绳，她心中死死绞结到了一处，半晌才望着他颤声道：“谢公子，你便从来不想想，将来若是有一日，万一那三殿下成了万人之上人，你今日为了我这般开罪于他，值得吗？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谢醉桥怔怔凝望她片刻，忽然道：“你我心中如珠如玉，便是叫我拿自己命去换你命，我亦所不惜。他欲纳你，却并非真心对你。你叫我如何再与他共进退？我七尺男儿，若为了百般忌惮，缩头缩尾，连自己女人也不能护住，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且即便没你事，我与他决裂，也不过是早晚之事。我既入了朝廷，非左则右，断没有中立自保道理，旁人也不会容我中立。太子储君，我自然要效忠于他。他若有一日如你所言登上极位，则必定也是用了非常手段。我只要还有一口气，便必定要随了我心我性，做出一番事业，方不负我人世间走一趟！”

明瑜先入了内，靠站擦得一尘不染桌案之侧，谢醉桥跟了进来，停了距她五六步之外敞窗前。两人都未说话，只灯架上燃着几支白烛静静吐着摇摆不定火苗，照得里面半明半暗，人影微晃，显满室幽静。

谢醉桥望向对面女孩。见她身畔烛台光斜斜照一侧脸颊之上，照出露衣领外半截洁白纤巧颈项，连小巧耳垂亦变得半是剔透，仿佛瓷牙打造出来一般。此刻她虽仍半垂着眼眸，他却一眼便发觉她眼睫微微颤动，默默凝视了片刻，已是痴了，胸中被满出一腔柔情渐渐地填满。

“你坐下吧，好松些……”

他终于开口道。

明瑜并未坐下，反是抬起了头，慢慢道：“谢公子，我如今已是秀女。莫说我自己，便是我爹也不能做我主了。你已晓得，何苦还这般执念不放？”

她他心中如珠如玉，便是叫他拿他命去换她命，也是所不惜……

他后面说了什么，明瑜已是听不大清了，心中只反复念着他这一句。

前世错爱一人，独孤绝望至死。今世本再也不愿，亦不敢多想情感之事，惟愿家人平安，便是自己喜乐。哪想命运错手，却叫她结识了这上世本为一陌路男子。数年若即若离之间，直到今日，方知道原来被人这般执着用心惦念着，竟也会是如此叫人难以自己。

谢醉桥望着她，正色道，“我离江州前，曾有幸得胡半仙一赠卦，说我命定姻缘京城。我为求稳妥起见，请他开卦再次替我卜算一番。这回却道前头是他掐错了紫薇斗数，江州才是我命定良缘之地。胡半仙之名，你也晓得。他既这样说了，想来便是真。江州之地，我唯独属意于你，你道我如何能放得开去？

明瑜起先听了安墨传话，第一反应便是他已经知道了胡半仙老底，甚至连自己也暴露，他试探，急怒仓皇之下甚至一时背过了气去。此时见他这般说话，偏又一脸正色，一时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了。

难道是他真离去前又跑到胡半仙那里叫他重起卦，精于察言观色胡半仙便顺了他口风，给了他一道顺心顺意判词？

明瑜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手扶住了身后桌案一角，道：“所谓占卜，原本就是虚无缥缈，胡半仙前头之名，十之想必也是误打误撞而来。似谢公子这般人，怎也会信这些？”

谢醉桥盯了她片刻，忽然笑道：“胡半仙既能料中八月中那场大水，想来便有些门道。他话，我自然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