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比大姑娘还腼腆,怎么回事,咯咯……”
顺着声音从外屋走进来一个姑娘。她是徐万的老姑娘桂芳,今年二十一岁。今天她穿了一个对襟的红花棉袄。两条麻花粗细的小辫搭在肩头。正笑着,又抬起一只脚,“啪”的一声将门踹上,手麻利地插在了门北边的洗衣盆里,使劲地洗起了衣服。随着两手的推动,她的面颊胀得红红的。
从侧面看,她的面颊丰满,鼻口端正。长方脸上,一双睫毛长长的,桃子一样的眼睛,是那样的妩媚动人,微笑时显得是那么幼稚、单纯。她肤色微黑,神态带着一种东北农村姑娘的泼辣和稚气。
“王坚,你怎么总是愁眉苦脸的呀?”她冲他诡秘一笑。
“你在说梦话吧?”王坚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王坚,”两个人把粪倒在粪堆上,然后边走边聊着:“如今的人呀,思想觉悟太低。你看,把个挑粪的给划成了七等人。叫人生气又叫人可笑。头几年,队上让那个富农成分的老高头与我挑粪。他死后,队长先后倒也没少往这派人。冬天还好,夏天一到,就都撂了。这活不好干啊。”
“不好干也总得有人干呀。”
他们虽然居住在一个队,但徐万从来没与王坚唠过嗑,每每见面不过是寒暄几句罢了。今天本打算先敲敲边鼓,想不到王坚说出的话却像石头着地一样的实在。心情一激动,话自然也就投了机。
“现在的小青年,变得不像个样!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一下。多干一点活,他又是蹦、又是跳,只恨自己的嗓子长得细。要是沾点光,沾点便宜,好像给谁掐死了一样,一声不吱。唉,就这十几年的光景,这人咋一下都变得不像自己了呢?”
沉重的叹息声中,流露着对未来的担忧与焦虑。他那双畸形的脚踏在地上,“嘭嘭”作响,好像两块大石头在砸地。
“你好像真魂出壳了!”她很果断。
“这……”他的脸不由得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你也怪叫人可怜的,好不幸哟!”她非常认真地说:“你呀,还是来个头枕扁担往宽里想吧。你看你巴掌大一点就发愁,到不了三十岁就得愁出满脸褶子,一脑瓜白头发,不信咱俩就拉勾。”没等对方答话,一只湿淋淋的手已伸到了王坚的面前。
“这、这怎么成呢。”王坚躲闪着。
“小芳,看你把王坚给欺负的。”徐万笑哈哈地拉过闺女,说:“你嫂子不在家,你就不知道给我做点吃的。去,做点土豆丝汤,再馏上几个豆包,也叫我和王坚填填肚子。”
王坚干上了。干归干,心里自然不舒畅。人都是有思想的,前脚到家,后脚就闹了那场婚事,紧接着就被派来挑粪。站在他的角度上说,干这也未尝不可,社会的分工总不能一样嘛。然而,面对错综复杂的生活,人们会怎样看待他呢?有谁会承认他是心甘情愿的?翻过来掉过去,还离不开那令人讨厌的“罪有应得”的四个字!
思想上有了这个包袱,他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沉默,好像把满腹的委屈都倾注在两条腿上了。
这天中午,王坚被徐万叫进了家。因平时有父母的“禁令”,他很少有串门的机会。今日破天荒,所以注意力也就格外集中。
这是三间茅草房。儿子徐中贺住西屋,徐万住东屋,也许是按东大西小的风俗吧?屋里全用报纸糊的墙。一口红漆的大板柜,放在临窗的南炕稍;柜上叠着的被子用白底红格的单子罩着;东墙半人高处,吊着一块两米长的板子,上糊的木纹花纸,上边放着一块圆形支镜和一溜锃光瓦亮的空罐头瓶子。屋地的东北角,立着个靠边站饭桌。北墙根,摆着五个木板凳。屋内收拾得非常利索。
“坐下吧。”徐万拉了一把愣神的王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