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不但是一名好医生,也是一名优秀的教师。他没辜负大队党支部对他寄予的希望和父老乡亲们的一片心意,为了党的教育事业,他呕心沥血,为了教育好下一代,他把个人的不幸全部抛在了一边。然而,人世间的不幸,往往像定时炸弹一样,埋藏在人生的旅途上,随时随地都可以暴发。王坚念初中那年,艾老师突然病倒了。他是医生,他当然清楚自己的病情。他婉言谢绝了徐万不辞辛苦为他请来的病假,默默认领了又一条罪状——“无病呻吟,小资产阶级作风。”
这个被监督改造的对象,没能走完他被改造的过程,就被肝癌夺去了他年轻的生命。
在弥留之际,他抓住王坚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王坚,别哭,等你……长大了,知道老……老师不是……坏人,老师死……了也放心……”
“老师——”王坚悲戚哀伤地呼叫着,泪水伴着夜露又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在这寂静、苍凉的夜色里,他仿佛又看见了那削好的铅笔、订好的本子、还有那慈爱的微笑。老师是那么无私、纯洁、庄重、质朴而又透明。然而,他心头这美好的雕像,不过是黑暗中的幻觉罢了,艾老师永远地离开了他……
夜的寂静笼罩着平原的上空。凉爽的夜风,透过黑暗,掠过静谧沉睡的田野,吹过沾着夜露的植物叶儿,拍打着哗哗作响的白杨树,扑在默哀着的王坚面颊上。
白杨树下的孤坟上,风吹枯草,悲惨凄凉。王坚眯缝着双眼,眼角上隐藏着无尽的忧伤和哀痛。
他接到县文教科转来的通知,明天,他就要走向学校,站在讲台前。
成功令人喜悦,也会引人回味。
毕业以来的桩桩往事,回回波折,不计其数的心灵创伤——劳动苦、大粪臭,实验艰辛,在生活的海洋里,他滴落了无数的汗珠,也从中吸吮了精神上的营养,弥补了心灵深处的空白。
艾老师是他生存的榜样,也给了他活的生机。来到尘世,他饱尝了多少心酸,忍受了多少伤心和默默涕泣?为了像艾老师那样顽强地生活,他抗击了那被生活所迫而产生的轻生之念,他承受了一切无辜的创伤。为了追求崇高的人生理想,嘲弄、揶揄、苦累、打骂,除非他纵然倾倒,否则,宁折不弯。他从没匍匐在那些当权者的脚下,哪怕一句乞求的哀告!
在这寂寥苍凉、忧伤惆怅的背后,他也感到了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和自豪。他虽然没有趾高气扬的光华大道可走,然而,在崎岖的路上,在坎坷的生活中,他脚踏实地,从来没把个人的得失放在首位。月亮降下,太阳升起,顶着夜露,披着骄阳,汗滴禾下土,手起千层茧,可领导们的目光从来没注意到生活角落里像蚂蚁一样蠕动着的他!陈爱中,从千里之外寄来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书信,给了他生活的勇气和奋斗的目标。魏晓飞,那玉石般纯洁、玉石般美好、玉石般刚强、玉石般柔情,给了他无限的幸福与力量。他有知心的朋友,他有理想的情侣,他也有生活上进的恒心——他们伴随着他生活,伴随着他拼搏!现在,他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他的信念和追求并不是无言的沉默、颓丧、寥落、萧索。因为他不但有希望的路,还有宝石一样明亮的引航灯——明天,他就要站在那梦寐以求的教室里,他将用自己的知识、心声,还有感受去引导、启发、抚育他的学生。然而他尊敬的老师,却永远不能知道这些,永远也不能分享他的欢乐……
“喂——喂——”
在积粪的社员们当中,孙玉君伸直了脖子,冲着走过来的王坚喊着:
“这回哥们可是老鼠扛着大板锹——好事都在后头哩!锅盖上的小米——你可熬出来了。”
“真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不会忘记他对他说的话。
来到冰封雪地的黑龙江,他举目无亲。看着同龄孩子们去上学,他只能眼巴巴瞧着。爸爸怕花钱,不许他去上“那个当”。八岁的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中。
就在他对上学不抱任何希望时,学校的老师艾喜山来家劝说了父母,将他从绝望的深渊中解救了出来。
那时,艾喜山三十出头,细高个儿,白净的瓜子脸上,过早地刻下了皱褶。他原是省城医科大学的学生。五七年,因实验中出现了一次医疗事故,后来被打成了右派。在大灰堆里,他是被监督改造的对象。相爱的恋人抛弃了他,家里的人又与他断绝了社会关系。
农村的艰苦生活没能压倒他,冷嘲热讽,没有击退他。寒暑交错,他没脱离一天劳动,余时,主动为社员们行医治病。一来二去,他在群众的印象中,就是华佗再世!在大队领导徐万和魏三乐的眼里,他是真正的才子。后来,他被大队推荐当了教师。由于他是戴帽的右派,在教学期间,每隔两周向中心学校递交一份思想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