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在这儿有个停顿。本想把下面要讲的话在脑子里稍稍组织一下,可她却嘀咕出另外一句话:
“也不知道中村能不能来。”
“不,请别走,请告诉我,”格拉贝的汉语有相当的基础,但是太繁琐,“我想知道,你懂吗?叫这样的名字被允许吗?”
“被谁允许?”
“比如说被政府允许吗?他们可以让我叫爱中华这个名字吗?”
“我想这没问题,爱中华同志。”
“这么简单!太谢谢你了,张俊秀同志。”
他们再也找不到别的动人的面容直到这个世界所有的山谷都已经逝去——叶芝:《他讲着满是情人的山谷》上篇格拉贝是七十年代未来中国学习的留学生,西德人。张俊秀在他刚来不久就认识了他,因为他跟张俊秀陪读的英国留学生露丝的男朋友住一间寝室。
有一次,格拉贝在走廊碰见张俊秀,他看看周围没人,就拦住张俊秀,并且压低声音对她说:
“请告诉我,爱中华是不是个好名字?”
“爱中华……”
“对,爱中华。”
事后张俊秀颇多感慨,快到八十年代了,这个老外对中国的理解还是不能摆脱那块特定的历史阴影,哪一个更可怕?也正是因为他们第一次稍长的交谈是有关改名字的,张俊秀至今也不知道格拉贝是他的名字还是他的姓,反正格拉贝彻头彻尾地变成了爱中华。
负责留学生生活的老师姓白。她从前是马列教研室的。一到狠抓教学质量的时候,她就完全没有课讲了。后来她被派去教德育课;再后来德育课也要算期末成绩,她只好被迫来到“外办”当管理留学生生活的白老师。一旦干上了,她觉得这份新工作比教德育课甚至比教共运史不知好哪儿去了。
她喜欢开会。
她喜欢在乒乓球室开会。因为她不喜欢的日本学生池井清酷爱乒乓球运动,仿佛他来中国要学的不是中文而是乒乓球。有时他跟人打有时他跟墙打。跟墙打时,他需要把放在乒乓球室中央的球案推到墙根儿,而这要发出巨大响动,而乒乓球室又在二楼,于是有人向白老师提出意见甚至抗议(这一点外国人始终没搞懂,他们以为抗议在程度上比意见强烈,实际上一回事。中国人的聪明就在于一旦发现意见不起作用时,他们便威胁;这两者才有真正意义上的程度区别)。白老师面对意见和抗议没有很好的办法,外国学生就是外国学生,简单的行政手段是不会产生效果的,况且池井清有一百多个乒乓球,就是跟墙打,他也能打得妙趣横生。此外,池井清非常倔强,冬天光脚在雪地上散步,长了冻疮,也没人能劝祝而白老师不过只是个白老师,也许她只有在乒乓球室开会这个办法。
“同学们,”白老师讲,“这学期要来我们东大学习的同学,除了中村以外,陆续都来了。”
“谁想叫这名字?”
“我。”
“你不是叫格拉贝吗?”
“在中国,我要叫爱中华。”
“那你就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