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性欲
那女人一披唇:
她絮絮地如说闲话,小招听着,脑子里却猛地蓦想起楼的形像来——
……半夜,一个杀手,失眠的杀手——可不要枉自老叫他“杀手”,不做杀手时,他做什么呢?那一刺的冷锐,那一击的凝定,除此以外,大多的时间,他是萎顿的吧?可他那么年轻,那样的精力,不萎顿时,精神健猛时,且无人可杀时,他做什么呢?
……就是这样的暗夜,锅灰一样的夜,尘土俱息的城市,天上锅灰夜粉已与这人间的尘土交合在一起了,那样的夜小招也曾同经,不见三光,烦恼的安宁与不安的寂寞水一样的缠上来,沿着腿,攀上胫,缠着腰,却再升不上来,都升不到脑子里,因为脑子里已经空了,就那么在腰下尺寸之地不安着,骚扰着。那是,毫无目标的精力,毫无指向的生命——天亮时,你看着锅盔一样的天,硬甲一样干裂的路,如有不忿,还可以祭起一刀,凝定一神,痛笑着,不甘着,试图把这天地密合的钢盔间劈出一条缝来。可那样的夜……
那样的夜,生命忽然以最原始的面目袒现,你无边的焦灼无可释放,或许终将化身为放肆……如果你曾笑着对自己说已获得了自由逃脱了礼法的羁绊……可是,曾经那么骄傲的寻来的无羁,如今变成这么无可收拾的自由……你看破一切,蹂碎了人间一切虚假的华裳……然后,你驾着欲望的快车在这暗夜的城市里疾奔……
小招忽然打了个寒颤。
她忽然轻轻地笑了:
“天知道!做孽吧。”
“我没有要求过他,可他确实是罩了我三年多了。”
她就那么低低地笑了:
“三年多了,我都几乎上没挨过打了。猛地挨下,竟有些撑不住了呢。”
——可是,天杀的!你竟遭遇了一场……
……爱情!
他一闭眼,忽然好像很了解了。
只听他喃喃道:“天呢,他竟爱上你了呢。”
『3、楼与纱』
她眼里迸出一点火花来,让小招看着也觉出一点娇娆。
“这城市里那么多妓女,谁想得到谁就碰得到谁,谁又会记得下谁呢?都说是‘露水恩情’——扯蛋,哪有露水那么干净,又哪有恩情那么煽情。可碰着的,躲不过,凡孽债,有因吗?”
这女人的喉音有点低沉,滞涩的肉感,像她厚厚的两片嘴唇。
“那天我打扮得很懒,一整晚都没接到一个客人。三更过了,宵禁了,我要躲巡夜的——就为这个有点苦恼。可想起比起那些‘瘦马’来,接不着回去就要挨老鸨的打,凑钱买了蜡烛,赖在个三等馆子里直到黎明还几个人愁苦相对,一迭迭地拉着嗓子唱歌,熬着怕回去……比她们总还好些。我总算还是自由的。”
“我只敢拣着僻静的地方走,嫖客早没了。小巷子里浮了点街雾,霉湿湿的,脸上的粉都被洗落了呢。我觉得头皮痒,就把鬏儿扯了,散落下头发来搔……鞋是趿的,衣襟是松的,然后……就碰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