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红粉面

肖铎脚下顿住了，背手问：“怎么？”

低等宫妃不像那些品阶高的，有独立的寝宫。她们通常几个人共用一间屋子，东西五进的院落各处住满了人，从头所到五所，凑起来足有四五十。

裘安道：“没什么要紧事儿，福王殿下打发我来瞧步才人。督主您忙，我进去问魏成就得了。”

这旨意是什么，不言自明。担心有人和稀泥，下巴一抬，身后的内侍分散出去，把屋里的人统统赶了出来。

“瞧什么？都装棺了。”见裘安目瞪口呆，他皱了皱眉道，“死不了，样子总要做做的。你去回福王殿下一声，就说我自有定夺，请殿下放心。”

音楼没敢瞧别人，她穿过绳环看见窗下高案上摆起了香炉，那个一身缟素的人优雅地吹火眉子点香，白洁的手指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她是迟迟的人，快乐来的时候感觉不到大快乐，悲伤突袭也不知道哭。耳边呼啸的是尖利的喉咙，她只感到害怕，害怕得浑身发抖，手脚都僵了，寒意从四肢百骸渗透攀爬，笔直插/进心坎里。

绫子扣上她的脖颈，前尘往事都散了，她看不见后山上青翠的茶园，也看不见父亲精心引进院子里的龙泉，只听见司礼太监的声音，像隔着宇宙洪荒，凄恻地长吟：“娘娘们上路了，好好伺候皇上……”

她脑子里茫茫一片迷雾，什么想头都没有，光知道自己刚满十六，离家进京应选，空得个才人的名号，还没咂出做娘娘的味道，就要随那未曾谋面的皇帝一道去死。

肖铎再回头时，差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他眯眼看，真是一副奇景，刚才还声嘶力竭的人，现在都没了动静，挂在半空中飘飘荡荡无所依附，死了就清静了。

几乎同时，十几个换了丧服的太监手托诏书进了乾西五所。风吹动他们襆头下低垂的孝带，死板的马脸像阎罗殿里讨命的无常。打头那个往院子里一站，扯着公鸭嗓喊话：“人都出来，有旨意。”

裘安应个是，复退了出去。

天地洗刷一新，空气里有新泥的芬芳。似乎是个好征兆，一切的不顺利都该烟消云散了。抬头看穹隆，高高的、宽广的，音楼还在惊讶天这么蓝，六宫的丧钟就响了。

他站着思量了下，叫人进去给魏成传话，尽快把棺材运到钦安殿里让内阁过目。到时候谥号一分派，这个小小的才人挣个太妃的名号，往后名正言顺长居宫中，也就遂了福王的心愿了。

第二天天放亮，辰时三刻云翳渐散，缠绵了一个多月的阴雨突然结束了。

四周围哭声震天，音楼跪着，腿里酸软无力，伏在地上起不了身。前两天还心存侥幸，总以为皇帝尚年轻，至少还有几年活头。谁知道这才多久，居然真的晏驾了。

“下面的事你来办，棺木都停在殿外，要一个个仔细查验，验明了就盖棺吧！”他掖了掖鼻子，有些人断气时会失禁，这里味儿不大好，他是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匆匆嘱咐魏成一声，又瞥了眼那个提前放下来的才人，掖着两手迈出了门槛。

这样的命运虽然早预料到了，真要赴死，又觉得像是坠进了噩梦，怎么都醒不过来了。

才到廊子下就看见裘安疾步过来，他也是司礼监的人，眼下派在谨身殿伺候丧事。呵腰到近前，作揖叫了声督主。

音楼随众人到殿外候旨，推推搡搡间匍匐在地，听台阶上司礼监太监宣读手谕，内容很简单，也不需要过多交代——“大行皇帝龙御归天，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