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泽直树5:哈勒昆与小丑 第二章 家族往事
也许是想起了当年的事,友之的眼中浮现出怒意。
“自那之后,本就经营困难的堂岛商店每况愈下,芳治也经受了公司经营之苦。同一时期我从大学毕业,在东京的大型出版社实习了三年,而后进了自家的仙波工艺社。那时,仙波工艺社业绩增长顺利,回到了过去最好的状态。老头子因为身体不好,就把年纪尚轻的我推上社长之位,自己退居会长。现在距离他去世刚好过去了十年。他去世前,把自己辛苦学来的经营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我。父亲去世后不久,一直与我们断绝来往的堂岛芳治突然通过母亲提出一个请求,要我买下他公司的办公大楼,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这栋建筑。”
坐在半泽旁边的中西专心致志地听着友之的讲述,唯恐漏听了只言片语。
“堂岛家原本是近江的商户,家里的二少爷名叫富雄。大正时代,富雄拿着父母给的少许钱财只身到大阪闯荡。他是个脑筋灵活的经商好手,通过野蛮粗放的房地产投资狠赚了一笔。在当时的大阪,说起堂岛商店,可以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母亲懂事时,堂岛家已经获得了商业上的成功。母亲的哥哥名叫堂岛芳治,后来继承了堂岛商店。半泽先生,这个人正是你所关心的预谋性破产的罪魁祸首。”
虽说是火药味很浓的一句话,但经由友之那种略带幽默感的大阪腔的加工,听起来倒不那么沉重。但,这些家族往事并没有停留在过去,而是以某种形式牵连了现在。
“原本那个叫堂岛富雄的人就反对母亲和我父亲在一起。因而,他对父亲没什么深厚的感情。另一方面,我父亲因为放弃了热爱的表演事业,也对富雄没什么好印象。然而母亲却是富雄最疼爱的女儿。母亲知道父亲与富雄之间的矛盾,却还是低头恳求富雄出借七千万日元的巨款。那时的堂岛商店已不复往日辉煌,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借给父亲公司的七千万,对堂岛商店而言,是为重整旗鼓储存的重要资金。为了拯救仙波工艺社,堂岛商店相当于放弃了东山再起的机会。”
在这个瞬间,两家的利益交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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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波工艺社由我的祖父创立,我的父亲是第二代经营者。父亲原本的志向是当一名演员,年轻时曾在东京的剧团待过。他虽然是个戏剧痴,又长得潇洒英俊,但还是没能成为专业演员。后来,他以结婚为契机,进了祖父经营的公司。那年,父亲三十岁。当时,祖父认为梦想做演员的父亲并不适合继承家业,因而打算从公司内部挑选继承人。但因为父亲回心转意,祖父也不得不改变了想法。现在想来,如果经营公司的不是父亲,而是懂经营的优秀人才,仙波工艺社的规模或许会比现在大上许多。父亲的结婚对象,也就是我的母亲,是堂岛家的小姐。当时的堂岛商店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公司。母亲也是那种养在深闺不知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当她提出要跟在东京相识的父亲结婚时,母亲的父亲,也就是经营堂岛商店的外公表示坚决反对,说怎么能把最宠爱的女儿嫁给那个不入流的小演员。正因如此,父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演员之路,回来继承家业。虽然那人是我父亲,但如果我是外公,大概也会说同样的话吧。”
友之继续说道:
“父亲继承仙波工艺社两年后,母亲生下了我。不巧的是同一年,祖父因病猝死。祖父名叫仙波雪村,毕业于东京帝国大学。他在报社工作过,后来凭借犀利的文笔成了独当一面的评论家,尤其以美术评论著称。但是,他不满于杂志社对自己文章忽冷忽热的态度,索性起了自己创办杂志的念头。他在富有的双亲资助下创立了仙波工艺社,公司发展得顺风顺水。创办的杂志《美好时代》也在短时间内迅速成为美术评论界不可取代的权威杂志。雪村自己担任主笔,同时也发挥着身为经营者的才干,是不可多得的全才。然而在他离世之后,仙波工艺社却在一夕之间陷入困境。”
友之用淡淡的语气继续讲述:
“我接下来要说的是重点。这件事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另一个人的人生造成了巨大影响。那个人就是我母亲的哥哥——堂岛芳治。”
友之说到这里时,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有因必有果啊。”
“当时堂岛芳治为了成为画家,从东京艺术大学毕业后远赴巴黎进修。但富雄却以家业难以支持为由,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芳治唯有哭哭啼啼地返回日本。他在巴黎待了将近十年,听母亲说,去法国前,年轻的舅父还是个性情温柔、待人大方的良好青年。然而从巴黎回来后,他却性情大变。不得不放弃画家之路的舅父,将造成这一结果的我父母视作仇敌。我记得有一次,舅父不知因为什么事来到我家,具体原因不清楚,但应该跟钱有关。最初大家还心平气和地聊天,没过多久,舅父却声嘶力竭地质问起我父母来,咆哮着要他们立刻归还七千万日元。或许他是想把外债收回,用这些钱重返巴黎吧。芳治的态度给我父母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堂岛富雄借出的钱虽然使仙波工艺社摆脱了危机,但其现状仍不能掉以轻心。母亲一直想与舅父重修旧好,但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还钱。当时的仙波工艺社并没有还钱的余力。公司业绩重回正轨是在五年后,当时竞争对手新美术工艺社因散漫经营破产,原先的编辑重返仙波工艺社。那时,因为无法归还欠下的债务,父母的内心备受煎熬。母亲常说,芳治之所以变成那样,都是自己和父亲的错。然而直到最后,破裂的手足亲情也没有得到修复。”
友之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我上大学时,外祖父富雄因病去世,芳治继承了家业。但想想也知道,对梦想成为画家的芳治来说,堂岛商店的经营环境实在过于严苛。与此同时,芳治还沉浸在难以消解的挫败感中,他对画坛恋恋不舍,认为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自己总有一天会被巴黎的画坛认可。在富雄的葬礼上,舅父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对父母和我说:‘你们没有资格来这里,还是说,你们是来还钱的?’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此前,从父母那儿听说了事情经过,我还一直对芳治抱有深厚的歉疚之意。但在那时,我却清醒了。这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同情。他自己在巴黎游手好闲了十年,有什么资格对母亲说三道四?更何况,那是母亲借来救命的钱。”
“祖父去世后,出任社长的自然是资历尚浅的父亲。对此事感到不满的员工纷纷辞职,不仅如此,他们还创立了一家叫新美术工艺社的公司,预备和仙波工艺社打擂台。形势一下子变得严峻起来。我们家老头子和剩下的员工一起重建了千疮百孔的编辑部,打算从竞争对手手里夺回市场份额。但是,他到底是个经营外行。从前一直在做演员的人即使担了社长的虚名,仅凭两三年的工作经验,也是无法改变现状的。公司业绩越来越糟,仙波工艺社难以为继,最终被逼至破产边缘。”
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友之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显得沉重而忧郁。如今同为经营者,他似乎也能理解孤军奋战的父亲的心情了。
“你们一定觉得奇怪,明明说的是预谋性破产的事,为什么要牵扯这些陈年往事。但事情的根源要追溯到几十年前,所以,请你们耐着性子听我讲完。”
友之继续说道:
“父亲经营的仙波工艺社陷入了自创立以来最严重的危机之中。当时,公司还遭到了银行的背弃。融资给仙波工艺社的银行要求返还七千万日元贷款,父亲为了筹钱东奔西跑。那时,把被逼到破产边缘的公司挽救回来的,是母亲。母亲跑回娘家堂岛商店,拜托外公务必垫付这七千万日元。这件事说来,其实是仙波家与堂岛家的家族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