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 第十回 锵锵刀剑三侠逐一龙 潇潇风雨半夜驱群盗
车停住了,赶车的大声嚷嚷着说:“你有驴,我们可不管!”
她这话一说出来,吓得那病孩子就哇的一声哭了,妇人赶紧过来,战战兢兢的抱住那孩子温慰。玉娇龙却很后悔,又掏出一锭金子来给孩子,说:“不要怕!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我不能不说这厉害的话,因为外面有人正在跟我作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了?”金子一到那孩子的手里,孩子就不哭了,妇人也笑了,低声说:“他叫三喜,我们姓柳,哪儿看见过金子呀?姑娘!”
玉娇龙自背后抽出青冥宝剑,寒光一抖。这贼看见人家的长兵刃露出来了,就赶紧抽回他的短刀;但哪里来得及,玉娇龙的剑锋早已挨在刀刃上,不过轻轻一掠,半尺长的短刀就削得只剩了两寸,空剩了个刀把这人赶紧扔了刀回身就跑,那个人更不敢停留,也回身去逃。遗下的那把伞被风一吹,咕噜噜地滚去;那两个贼以为是玉娇龙追下来了,便一齐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及至回过头来,才见是他们的那把破伞滚来了。雨愈大,穿蓑衣的玉娇龙已收了宝剑驱驴走去。
玉娇龙不禁笑了,说:“好!好!我谢谢你们啦!请你们暂时避一避我换上衣裳当时就走!”
玉娇龙对于做这事倒觉太不值得,而且是一种羞辱;两个持短刀行劫的小蟊賊,也值得自己亮出青冥剑?这实在太侮辱自己的青冥剑了。但由此却又感到江湖上坎坷难行,以自己这样高强的武艺还得受大气、惹小气,处处时时都得防备着,真是讨厌!因此又悔恨自己过去做的事,就想:若不认识罗小虎,若不护庇高师娘,若不惹下刘泰保,当然还得再没有那鲁君佩,自己此时不是仍然在北京宅中做小姐吗?会武艺也没有人知道,哪里能在外面受这些气,吃这些苦呢?想到这些,她心中非常不痛快。
农夫就笑着说:“这头驴是我孩子的外婆家养的,东村的张员外给过八两银子他都没卖。这衣裳做了就没穿一回,是孩子他二舅预备娶媳妇时穿的。这蓑衣你老人家也披上吧!小心雨淋湿了身子,受了风寒。这顶草帽你老人家要不嫌破,我也送给你!”
往北走了许多里路,驴就渐渐喘得走不动了。雨落得更紧,地下的流水淙淙地响,四周天色都已发黑。蓑衣的草虽然很厚,可是雨水也将透过来;背上觉得发潮,而且伤处发疼,脸上、手上、腿上更是汪然往下流水。她把手伸出来用衣袖抹了抹脸,就见斜对面远远的仿佛浮着一片苍绿,心说:那里必有人家,我还是找个地方先歇歇吧!于是低着头,抡鞭抽驴。
玉娇龙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原来是两个男子打着一把破伞,步行着前来。玉娇龙就不惧了,收住驴,扭头等着这两人来到临近,她见这两人的样子都不像是好人,当下就把脸一沉,问说:“叫我停住,你们有什么话说?”
想了半天,就只好策着驴一直往北。她想找个市镇或是县城,暂且好好地歇息一天,再找家铁铺买几支尖锐厉害的飞镖,回去再对付李慕白和俞秀莲。她匆匆地催驴紧走,忽听身后有人厉声叫道:“你是干什么的?站住站住!”
这两人挺着胸脯,发着横说:“你脊背后头藏着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她催着小驴一连冲过了几个村落,忽然见面前的田禾划分出三股小道,一往北,一往东,一往西,玉娇龙在此倒犹豫了,心说:我往哪里去呢?往东去找绣香?但李慕白现在就许已然去了。宝剑给他们不要紧,只是那两部书,无论如何不能叫他们拿走!我不回去,他们还许不至于强逼绣香;我要是一回去,他们可真能逼我。往北往西,却又觉茫茫无处投奔。
玉娇龙才晓得这两人是趁雨打劫的强盗,看他们怀里都露着刀柄,玉娇龙就不禁冷笑,更厉声些问说:“你们怀里都藏的是什么?倒来问我?”
过了许多时,外面就一阵门响,玉娇龙赶紧抄起来宝剑,到门前隔着破窗纸往外去看,就见那姓柳的农夫回来了。他牵着一头小黑驴,白嘴白肚囊儿,十分的好看,另外还有鞭子、草帽和一件蓑衣。姓柳的农夫把驴放在院中,进了屋,他那蓑衣底下藏着一套蓝布裤褂;虽然布很粗,倒像是新做的,还没有人穿过的样子。
雨气太重,鞭子都难以掠起;驴嘶叫着,一下就打了个前失,所幸玉娇龙没从驴上摔下。但她不得不下了驴背,挥鞭狠狠抽了几下,驴只是跪在地上不动。玉娇龙又心软了,她停住了鞭子把驴扶起来,就牵着去走,斜风暴雨如乱箭一般向她射来。两旁地里种的都是玉蜀黍,虽还没有长起多高来,可是雨濯在那无数叶子上声音极大;加以四周腾起迷茫的白气,玉娇龙连这头驴,直是陷在浩荡的大海之中,她就斜着身子咬着牙向前拽着驴走。
这里,妇人给玉娇龙盛了一碗米饭,玉娇龙吃了,觉得很香。窗外雨声淅淅,屋中越来越黑,那姓柳的农夫又一去不归。玉娇龙看看自己这身满是泥水的衣服,昨天侥幸脱险,夜晚在麦地中趴伏了一夜,身上还有微微的伤痛;再想起昔日的富贵尊荣,跟罗小虎的相思缱绻,她不禁愁心如焚,几乎要哭泣起来。
忽然见面前来了一个东西,玉娇龙又拿袖子擦擦脸,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辆带棚子的骡车。车上都蒙着油布,车里却没有一个人,只见赶车的人披着一身油布,摇晃着长鞭,玉娇龙就叫道:“喂!喂!”对面这辆车在泥泞之中行得极慢,玉娇龙又往前迎着,半天才走到临近,她就啐了两口雨水,问说:“你这车是往哪儿赶呀?我雇了吧?”
姓柳的农夫也道谢,说:“姑娘请坐坐,我出去找个亲戚家,给您办马去。可是,我们庄户人家哪里有马?东村张家有一匹耕地的马,可是太老了,还没有小驴跑得快呢!”玉娇龙点头说:“小驴也行,因为我急着要走,可是……”姓柳的农夫说:“姑娘别嘱咐啦!到我们亲戚家里,我也不能说实话。”说着他戴上一顶破草帽,就出门冒雨走了。
玉娇龙牵着驴出门,骑上去,农夫和抱着孩子的妇人都送出来,玉娇龙就摆手说:“外面的雨很大,你们快快回去吧!咱们后会有期!”说着一挥皮鞭,小驴哒哒地走去。别看驴小地下又滑,跑得还是很快,不在健马之下。玉娇龙高兴极了,也不顾伤痛,向前疾走。雨淋着身上的蓑衣簌簌地响,顺着破草帽往下流水,四周围都是浓烟雨气。
这两人一齐由怀中抽出短刀,每口刀约有半尺长,举着晃了一晃。一个就揪住了驴尾巴,另一个一手打伞,一手握刀,瞪着眼睛说:“快滚下来!身上有多少钱?背后背着是什么东西?快拿出来!还许饶你的……”
那农夫赶紧把门敞开,把鞭子和驴绊交给她。玉娇龙又掏出一块银子给了孩子,农夫就笑着说:“哎呀!这一下我们可发了财啦,老天给我们送来了财神娘娘!”妇人也笑着,拉着孩子的手说:“三喜!还不快给姑娘道谢!姑娘赏了咱们这许多金银!”
“命”字还没有说出来,就听啪的一声,玉娇龙一皮鞭正抽在这人的脸上;这人啊呀一声躺在了地下,伞在雨地上乱滚。那揪着驴尾巴的人握刀便向蓑衣上狠狠去扎,玉娇龙又啪啪连抽两皮鞭,这人便双手抱住头不住往后退。那躺在地下的人又爬起来,向玉娇龙奔来,样子凶恶极了说:“好!你小子找死?也不看看我是谁?”
农夫赶紧走出屋去,妇人抱着孩子也避到一边。玉娇龙就换上了这身干衣裤,又肥又大,真觉得难看;然后用湿衣服将剑裹起,跟妇人要了一根草绳将剑捆在背后,又把鞋系紧了些,她就披上蓑衣,戴上了破草帽,遂即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