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1年3月26日,星期五
她转过身去。这个动作很温和——她没有想着要伤害我——但是她是有意的,她想终结这一切。
我压低声音说:“我想和你谈谈。不会费很长时间。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吗?”
“市场里面比这里安全些。”
她往回走。我很随意地在她旁边走着,不去看她,我们就像两个购物者。来回走动的人群时不时地会把我们两个挤在一起。进了市场后,她在一座窗口前停了下来。窗口里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和他的助手正在卖刚出炉的水果馅饼和蛋糕。我站在她旁边,装出很有兴趣的样子看着奶酪冒泡,肉汁外渗。味道飘过来,很香很浓烈,是记忆中的味道。从我上大学时起,他们就在这里卖这种馅饼。
我站着、看着,好像是在想要买什么。然后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国家安全警察找过我了——可能他们就在附近。他们在找有五个人的组织。”
自从在皮特里斯博物馆见面以来,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她。我当时正在大棚市场买奶酪,有法式羊乳干酪、丹麦青纹干酪和卡蒙贝尔干酪,数量都不多,包装很精细。当拿着包装好的奶酪离开柜台的时候,我看见了她,就在离我十几英尺的地方。她正在选水果,不像我这样因为自己日益挑剔的口味挑三拣四,而是毫不犹豫地指出自己要买的东西,敞开的帆布袋接过装得满满的快要被撑破的棕色物品袋子,圆润的橘子金黄诱人,弯弯的香蕉微微泛光,考克斯苹果呈现着独特的锈色。在我的眼里,她置身于光辉灿烂的色彩中,皮肤和头发都吸收了水果的光芒,似乎照射在她身上的并不是大棚里冰冷刺眼的灯光,而是温暖的南方的太阳。我看着她递过去一张纸币,然后又数出几个硬币,把正好的钱数递给摊主,递的时候微笑着。我看着她把宽大的帆布袋带子搭在肩膀上,重重的袋子低垂。买东西的人在我们中间来回穿梭,但是我站在那里,脚生了根,不愿意动,或许也根本动不了,心里充斥着非同寻常、毫无预料的激动,汹涌澎湃,脑海中涌动着一种荒唐的想法,想冲到鲜花摊位上,把钱塞给卖花的人,然后从花筒里抓走成束的水仙花、郁金香、温室玫瑰和百合,都塞到她的怀里,并把压在她肩膀上的袋子拿过来。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冲动,幼稚、可笑。而这是我从小都没有过的感觉。我小时候不信任也憎恨它。现在这种情感的力量非理性和破坏性的潜力让我震惊不已。
她转过身,依然没有看见我,朝着出口走去,然后走上大街。我跟着她,在星期五早上推着购物车的购物者中穿行,很不耐烦有人挡着自己的路。我告诉自己,这样就像个傻子,应该让她从视线里消失。我和她只见过四次,她每一次除了固执地要我做她要求的事情之外,对我没有表示出任何兴趣。除了知道她已经结婚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这种想要听她声音,想要触摸她的强烈冲动只不过是独居的中年男子情绪不稳的早期病态症候。追赶朱利安是对这种需求的默许,有损人格。我克制着自己。即便是这样,我还是在她转向大街的时候赶上了她。
我碰了碰她的肩膀,打了声招呼:“早上好。”
任何的招呼似乎都流于俗套。这个起码还无伤大雅。她转过身来微笑地看着我,有一阵子我都要欺骗自己她很高兴看见我。但是她对着水果摊贩的时候也是这种微笑。
我把手放在袋子上,说:“我能替你背着这个吗?”我感觉自己像个死乞白赖的小男生。
她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不过车停得不远。”
什么车?我心里纳闷。这些水果是给谁买的?当然不是给他们两个,即罗尔夫和她买的。她是在什么机构里工作吗?但是我没有问,也知道她不会告诉我。
于是我说:“你还好吧?”
她又笑了:“还好,正如你所见。你呢?”
“正如你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