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在会上说，当着大家的面，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两句。”一直与李向南面对面坐在长桌另一端的小胡这时打破了沉默。他咬了咬嘴唇，目光落在眼前的桌子上，很不自然地静默了一会儿：“为什么一谈问题就要涉及到同志间的关系？为什么古陵会出现这种不正常？”

“这是战略研究，不是确定投资额。”庄文伊脸有些涨红了。

非同寻常的话语与非同寻常的声调，使气氛一下子紧张了。

“我不同意这个方针，不实际。”坐在他对面的龙金生一边垂着眼卷烟一边说。

“小胡，和今天开会内容无关的事等会下再说。”康乐劝阻道。

“老龙，你不要带情绪，”庄文伊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有些过激，所以极力克制着说，“你家是西山上的，可能感情上抵触这种战略。可我们要搞现代化农业，就不能小家子气。要有从全局出发的战略眼光。”

“什么战略也不能守着地图研究出来。”龙金生执拗地说。他搞了几十年农业，对一套老经验又习惯又熟悉。对经验和知识的占有也是一种财富，触犯它同触犯一个人的经济利益和权力地位一样，也会引起强烈反抗。

“你这是啥话？”龙金生一下感到受了侮辱，“你们根本不懂实际。”

“连集约化都不懂，那还研究什么农业发展战略？”庄文伊说。

“你们是指谁？”庄文伊也有些激动起来。

“我认为，”庄文伊扶了一下眼镜，从两张方桌拼成的长桌边拉开椅子站起来，指划着背后墙上的古陵县地形图对大家说，“咱们古陵好比是中国的一个缩影。西部是山区；中间是半山半川的丘陵；东部是平川。总的来讲，可以把全县分成东、中、西三部分。我们的农业发展，对西部山区应采取放宽政策，农业上广种薄收，让农民自己解决好吃饱肚子的问题就行了，同时大力发展家庭和集体副业，大搞多种经营。对于东部，这里是平原，有水利灌溉网，我们近几年应把主要资金投放在这里，搞集约化，提高这儿的粮食、经济作物的商品率。对于中部，这是西部山区和东部川地之间的结合部，我们近几年可以采取维持现状有所发展的方针。这里潜力很大，几年以后，我们应该把资金大部分转向这里。总起来从地理角度讲，战略方针应该是：现在重点发展东部，将来重点发展中部，用放宽政策和适当投资发展西部。”他摘了眼镜，擦着额头的汗，坐下了。

“讨论不是差不多了吗，我提点意见不行？”

本来纯粹是个观点分歧。

“那也是在会下谈为好嘛。”

农村发展战略研究讨论会开到最后，果然冲突起来。

“我不懂集约化。我只懂要讲实际。”

“好了，大家不要太激动。”李向南坐在长桌的一端，举了一下手中的铅笔笑着说，“都是为了把农业搞好。理解问题、看待问题上有分歧是正常的。但不要涉及同志间的关系。我倒希望你们能在观点上进一步深入地谈谈，争论争论。”

“为什么不实际？一个是现有耕地集约化经营，一个是综合利用资源多种经营，这两条是农业发展方向。”

两个人都不说了。

“那也不实际。”龙金生还是慢腾腾地卷着手里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