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泪眼 第27节
接连两天,马才都在喋喋不休地跟刘征大讲特讲深圳,他的描述里,深圳遍地黄金,仿佛你都不用弯腰捡,就能成百万富翁。刘征听着,起先觉得神秘、冲动,血液往某一个地方奔涌。他真是感叹,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当年跟他差距并不是太大的马才,摇身一变就成了成功的淘金者,而自己,却仍窝在这黄河岸边的矮棚下,天天守着电脑做傻梦。后来马才夸耀得太过分了,刘征忽然就听出破绽:“马才,你这次来,是不是到内地投资啊?”
马才正说着的话嘎地结住,嘴张了几张,很是失望地瞪了一眼穷困潦倒的刘征。“算了刘征,我说这些你不会懂,你在内地困久了,思想就成一潭泥水,泥水你懂么?”
刘莹进来了,刘莹跟马才已算是认识,刘征接他来的那天,刘莹做东请马才吃了顿便饭,算是给他接风。这两天她忙,没怎么搭理马才。“又在吹你的深圳啊。”刘莹道。
“怎么能叫吹,刘莹,我这是帮刘征开阔思路。他思想这样陈旧,怎么能写出好东西?”
“陈旧好,陈旧至少还表明他脚在地上,要都像你那样飞在半空里,才叫人担心哩。”刘莹这话讲得有些不大友好,马才的脸忽然间绿了。刘征刚想遮拦,刘莹道:“你的稿子又退了,这次连铅印的退稿信都没。”
马才逃到内地,不会去找别人,也没别人可找。
当年在白银,因为水粒儿,马才把所有的关系都给惹翻了,他现在好不后悔,觉得那时真是太年轻,对世事理解得不够深刻。其实犯不着的,现在他这么想。
刘征不一般,马才的印象里,刘征不但纯洁,而且迂腐,这点正是他怀念刘征的理由。当年跟水粒儿的事败露后,全白银都在拿他当敌人,能站出来替他说话的,就一个刘征。“马才,我能理解,这是爱情,爱情是最最崇高的,也是最最值得我们拿生命去捍卫的。逃吧,马才,逃到爱情里去。”听听,拿生命捍卫,这话说得多伟大多感动人心啊。马才有时候想起来,还是忍不住要为这句话感动一会儿,但仅仅一会儿,马才就认为刘征说得太过偏激了,拿生命捍卫,他自己怎么不走出那一步?
刘征却觉得马才有点陌生,刘征的印象里,马才还是当年那个喜欢冲动热情有余耐力不足的家伙,他最赞赏的,便是马才敢跟任何人叫板,包括顶头上司,那个总是把下级不当人的自以为是的老家伙,当然也包括妻子。在白银,也只有马才这样的人敢冲出婚姻的牢笼,去奔爱情,他刘征就没这个能耐,到现在还被老婆拿一条铁链拴着。
“马才,这些年混得不错啊,发了,我一看你就发了。”
刘征搬到这边后,先后向杂志社投寄了不少稿子,联系地址都是刘莹的。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一篇也没投中。起先收到的信中,还有张铅印的退稿单,眼下连这可怜的一张纸也成了奢侈品。
刘征的脸色哗就暗下去,每一次稿子寄出去,等于他就把希望放飞在了路上,如今,这希望变成一根根坚硬的鱼刺,卡得他再也说不出话。空气僵了一会儿,刘征起身,谁也不搭理,黯然地出了小院,朝黄河边走去。刘莹显然也是受了刺激,她怎能不受刺激,是她鼓励着刘征一次次把稿件投递出去,又是她一次次拿着失望将刘征本来就脆弱的心再摧残一次。
“他没事吧?”马才将目光投向呆坐着的刘莹,问。
马才嘿嘿笑笑,做出一个默认的表情。“刘征不是我说你,你要是去那边,比我还发。”
“我这人,废人一个,到哪也养不活自己。”刘征突然就有一层伤感,这伤感是马才的气势引出来的。马才窥了刘征一眼,心里越发踏实,亲热地拍拍刘征的肩:“说说,兄弟,这些年怎么样,一定成大作家了吧?”
“大作家?马才,你是不是看着我窝囊,故意跑来气我的?”
“哪敢,你我多年不见,彼此都有点见生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帮你开动脑筋,按流行的说法,叫解放思想。”马才一边套近乎,一边使劲动脑子想,怎么能用一两句话将刘征这傻瓜彻底震住。
不多时,出租车驶过了黄河铁桥,马才一看前面影影绰绰的民房,出乎本能地喊:“刘作家,你不会住这儿吧?”刘征一脸苦笑,似乎有点对不住这远方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