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一会儿,茶和点心一样一样地端了上来。黄江北却只喝茶,不动筷。
“喂,领导同志,您只管放心大胆使用您的咀嚼和吞咽功能,这顿早餐,我埋单。决不坑您。”
“上哪儿?”
“八点半才开始售票哩,急什么?找个地方喂肚皮啊。你也没吃早点吧?”
“别走远了,万一赶不回来买不上票……”
“瞧你的,有我老夏,你还怕坐不上长途车?不用亮你市长的牌子,我也保你上车走了。不信?”
这一点,黄江北信。他可太了解他了。夏志远跟黄江北一样,也是章台土生土长一个“土人儿”。老爹也是干铁路的。所以他常跟黄江北开玩笑说,咱俩该着,都是李玉和的后人,铁梅她哥。夏志远在章台满世界都有熟人,这里事出有因,一来,夏家是个大家庭,叔、伯、姨、舅、侄、甥……满满腾腾好几十口子,就在这么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市里,几代发展下来,了得?这么说绝不夸张,您上章台任何一个部门行业去,都能碰见老夏他们家的“亲戚”。没有“亲戚”,也肯定有他们家“亲戚”的哥们儿朋友铁磁相好。再者,夏志远这人生就的好跟人交往,俗称“见面熟”。又好为人办事,讲义气(不讲义气,能死了心地跟黄江北干这么多年),还不贪,所以别人也好跟他来往。到一个地方,不用多长时间,推心置腹的真心实意的“狐朋狗友”满世界的都是了。他要替您搞一张车票简直小菜一碟。这么说吧,只要他开口,连司机座他都能替您弄来。当然,那您得保证一车人的安全准点到达。
尚冰一觉醒来,看到东边的云缝里刚渗出一丝丝蛋青色;院子里那棵香椿树,和院子外头的那几棵黑榆、白榆,还和其他地方所有那些黑槐、黄槐、黑杨、白杨都还没从黑暗中区分出它们各自的轮廓来,却发现黄江北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忙下床去找;看到他在外间屋里,裹着厚厚的毛毯,呆站着,怔怔地望着窗外。
“出什么事了?”尚冰忙替他披上衣服,担心地问。
“没事。”黄江北说着,又回到床上躺着去了。没等尚冰做完早饭,他穿起大衣就要走。尚冰赶紧把还没煎老的鸡蛋盛到碗里(江北喜欢吃煎得挺老的鸡蛋),劝道:“吃一口东西吧……”
黄江北说:“再说吧……”
尚冰说:“什么叫再说,鸡蛋已经煎了……”她匆忙往鸡蛋上倒了些蒜泥辣酱,再给两片面包抹上些油泼辣子,端过去时,黄江北已不在屋里了。
夏志远说着话,把黄江北带到长途汽车站附近的一家茶楼里,找了个背静的双人座位坐下。夏志远知道黄江北爱喝绿茶,便先点了壶雨前,要了两个刚出炉的芝麻糖火烧,要了两个素菜包子,要了二两三鲜春卷,并专为黄江北要了一小碟北京酱菜,还为他自己要了一碟大葱段儿、一小碟黄酱、一小碗莜麦面,并问黄江北:“够了不?”
黄江北笑道:“我是饭桶?”
夏志远认真地说道:“早饭一定要吃好,否则一天都没劲儿。”
黄江北说:“何止早餐,我看你一天三餐都挺精心在意的。”
夏志远故意叹了口气:“可怜我们这些没老婆的,再不在吃上下点功夫,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黄江北想了一夜,决定去省里找田副省长。田分管章台市,他要向他申述这一切。空空荡荡的大街上下着小雨,淅淅沥沥地叫人心烦。走进长途汽车站的售票厅,肮脏的大厅里躺满了等车的人和不愿意把住房钱交给旅馆经理的流浪者。售票窗口都还关着,窗口上挂着“上午八时半开始售票”的牌子。黄江北看看墙上的电钟,现在还只有六点多钟,懊恼的他这才想起,自己足有十多年没乘坐过这种长途客车了,早已忘了它的种种规定,包括售票时间。两个小时的时间怎么度过?首要的还不能让这儿的人认出他来。他裹紧了大衣,从那些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的空隙处,小心翼翼地下脚,慢慢向外走去。这时,夏志远打了个的匆匆赶来,见了黄江北就急问:“出什么事了,一大早的,把我叫到这鬼地方?”黄江北做了个手势,让他别嚷嚷。
两人走出售票厅,然后,黄江北才告诉他,他要到省里去一趟。
夏志远说:“坐长途车走?干什么?表示你多么平民化?”
黄江北说:“别瞎搅和。我只是不想惊动任何人……你替我找个理由,去应付他们一下。上午找不见我,他们就会瞎乱猜想,别让他们知道我去了哪儿,我一两天就回来。”
夏志远笑了笑:“有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