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0、高志强三两步走到电话机旁,把话筒紧紧抓在手上,急切地问道:“你是谁?”却没有对方的声音,高志强又说:“喂,你好。”对方还是没回答,高志强就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你不要跟我捉迷藏了。”
要说高志强还是从明代大臣张居正身上得到的启发。做秘书时,高志强就喜欢读名人尤其是政治名人的传记,因为他发现晏副书记和其他大领导都有这个爱好。高志强读张居正的传记时就注意到了,张居正的工作方法很简单,要做的事情都逐条记在簿子上,以后一条条去督促落实,做完一件事就在簿子上勾去一条,这样该做的大事要事一件件坚持做下来,最后也就集腋成裘,大功告成。张居正就是凭这一套简单的办法,最后成为濒于崩溃的明朝中兴的赫赫功臣。
这天晚上,高志强在本子上记下了这样几件事:1、上午听取财政和国税地税三家的情况汇报,年底三家的收入必须超额完成年初预算的8%以上,要讲发不离八;2、下午到市公安局看望缉毒大队的干警,他们破获了一起建国以来临紫最大的制毒贩毒大案,但本市的涉毒案件居高不下,抢劫杀人等不少恶性案件都与毒品有关,今年年底破案率一定要达到50%以上,毒品不除,鲁难未已啊;3、晚上在市委党校礼堂给全市县处级干部学习班的学员讲课,着重谈了学习问题,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
写到这里,高志强把本子合上,笑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摇头当然不是否定什么,恰恰相反,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掩饰不住的得意。高志强想起自己讲课时礼堂里多次出现的掌声,真没意料到他的信口开河还有这样的效果。这堂课他本来是不愿意去讲的,但组织部多次请他,一推再推,推得不好意思了,才答应抽个晚上的时间去讲,因为白天他实在舍不得耗费时间去务这样的虚。也没做什么准备,连提纲都没有,跟朋友聊天一样很随意地给他们讲了一通。讲着讲着,礼堂里就坐满了人,其他班上的学员也来了。
高志强估计前后讲了两个多小时。他其实是想到哪就讲到哪。开始高志强说:“大家是来党校学习的,今天我就跟各位说说学习问题。”高志强说:“人说汉初三杰是张良萧何和韩信,其实应该是张良萧何和陈平,刘邦就是虚心向他们三位学习,才定下治国安邦的大计的。当时有人对陈平有意见,想扳倒他,于是到刘邦那里告状,说陈平与嫂子私通。刘邦召来陈平,问他是否实有其事。其实陈平根本就没有嫂子,但他不说没有嫂子,他说,你是要我来给你出谋划策,定夺天下,还是要我来做一个道学家?刘邦觉得有道理,也就不再追究此事,对陈平言听计从,陈平后来给刘邦献上六道计谋,帮他打下天下。”
高志强说:“曾国藩认为最好的学习方法是于无字中学习,向生活学习。他曾让他的弟弟曾国荃不要出仕,就在家里学习如何孝敬父母,结果曾国荃学得不错,成为远近闻名的大孝子,后来国家需要人才的时候,求忠臣于孝悌之门,请曾国荃出山,他果然建功立业。”
两人说着,一齐上了楼。江永年落座后,戴看兰又是好茶好水果,还给江永年递上一条大中华。江永年说:“戴处长是和我等价交换啰。”戴看兰说:“谁跟你交换?我那位长年不在家,也没人抽,放久了还会生霉,正好请你帮个忙。”
江永年拿烟看看说:“哟,还是软装的,可要六百多元一条,我受之有愧啊。”戴看兰笑道:“你愧什么?又不是我自己掏钱买的。”江永年说:“好吧,我笑纳啦。”于是喝了口茶,望望屋里典雅的装饰,说:“戴处长不愧是懂艺术有品位的人,家里的装修就是与众不同。”戴看兰说:“别给我戴高帽了,志强每次来我家,都说我俗气,家里没一点氛围。”
说话间,江永年不觉就站了起来。他瞥见了墙上那幅《卧雪图》。那次戴看兰从临紫回来后,当晚就将高志强送的这幅画挂在了墙上。
江永年走过去,在画下细瞧了一会儿,笑道:“这幅画我就看不懂了,雪里还有芭蕉,这可是两个不同季节的东西。”戴看兰说:“这是晚清一位国画大家借王维立意作的画,王维常常将不同季节的事物一同入画。”江永年说:“真有意思,我孤陋寡闻,今天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戴看兰说:“这可是从你们临紫来的,原先就收藏在海叔的书房里。”江永年说:“听说能被海叔收藏的字画都是价值连城的上品,这幅《卧雪图》一定很值钱吧?”戴看兰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聊了一会儿画,戴看兰忽然问江永年道:“听说你们临紫有一个叫丛林的女人,可是临紫第一美人,你认识吗?”
高志强还说:“主席他老人家非常好学,是伟大的军事家和战略家,他曾经豪迈地说,要用文房四宝打败蒋介石的800万军队,后来果然把老蒋赶到了台湾。主席干出了这样的惊天大业,却没上过战场,三大战役的胜利,主席是用手中的笔拟电报拟出来的。早在红军时期,红一军团参谋处长陈士榘缴获一女式袖珍手枪,类似掌中宝,精致绝伦,不知何国所造。陈士榘将此手枪送给军团长林彪,林彪甚喜,转送给主席。主席天天卷不离手,却从没拿过枪,现在林彪送枪给主席,主席很不高兴,弃之于地,曰,待我用它之际,红军完矣。”
一个晚上,高志强前后就讲了这么几个故事,声调不高,慢条斯理,听得台下鸦雀无声。这些学员过去听报告,听得到的都是空话套话,在党校听老师讲的课,也是些死教条,而平时在单位总是疲于应付,工作之余除了吃喝玩乐还是吃喝玩乐,也没个心事读书,什么刘邦曾国藩毛泽东只在电视里泛泛接触过,哪里晓得还有这么一些有趣的典故?所以高志强这么一通神聊海侃,便让他们大开眼界,觉得高书记讲得确实有水平有学养。高志强呢,深知自己来党校讲课,目的并不是要给他们灌输什么革命大道理,大道理任何人都懂。他的目的是要让他们形成这样一个印象,他高志强腹有诗书,不是平庸之辈。现在中央不是要求党员和领导干部要讲学习讲政治讲正气么?他作为主持常委工作的副书记用这种生动形象的形式来讲学习,不更能体现他的政治水平之高么?从听众那热烈的掌声和笑声中,高志强知道自己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预期效果。
还有一个效果,那就是校长还给了高志强两千元的讲课费,一个小时一千元。高志强知道党校办班是经市委常委通过,由市委组织部发的通知,接到通知的有关单位和有关干部必得来参加学习,所以高志强也想清楚了,这讲课费是合法收入,也就用不着拿去换取廉政办的收款收据了。当然下次党校再拿着办班的报告找到你,只要是形势所需,还得给人家签字。当然接过讲课费时,高志强得客气两句,故意问校长道:“在党校上课也有讲课费的?”校长说:“高书记您的课讲得这么好,学员普遍反应强烈,这点讲课费我还真出不了手呢。”高志强笑笑,不说什么,跟校长握握手,道声再见,上车离开了党校。
想到这里,高志强又笑了。还忍不住哼道: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说什么周详不周详。
正哼着,那电话铃就响了。高志强心头一喜,知道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不会是别人。
闻言,江永年暗自吃惊,心想莫非戴看兰听到了什么风声?便扯了个慌:“认得这个人,但不太熟悉。你认得她?”戴看兰说:“不认得,但听临紫的人说,你们的高书记跟她关系不错。”江永年说:“丛林好像是妇联的副主任吧,高书记分管妇联,可能有些工作上的接触。不过我知道高书记的为人,他很注意影响的,你放心好了。”
“这不关我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戴看兰笑道,“你这么给高书记开脱,不是高书记给了你什么好处吧?”江永年也笑了,说:“高书记怎么没给我好处?要不是他,紫源酒厂能有今天吗?”戴看兰说:“你别把他抬得太高了,这主要是你做厂长的能干嘛。”见戴看兰慢慢把话题转到了别处,江永年这才松了口气。
又说了些闲话,江永年便拿起那条软中华,一边起身告辞,一边说道:“这我就不客气了。”戴看兰也站起来,说:“你这把钥匙,我保证转交给高书记。”
江永年走后的第二天下午,戴看兰办完处里的事情,便找个借口走出省委大院,悄悄去了城郊。走进翡翠居,戴看兰就猛然想起她跟高志强在碧梧山庄里说过的话,心想高志强还真放在心上,这就办妥了。戴看兰对悲翠居很满意,当天夜里就柔情万种地给高志强屋里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这个电话时,高志强刚从外面回来没多久,正摊开小本子,简单记录着他当天做过的工作和近一段时间急于要处理的事情。这其实是一种备忘录式的东西,是他做晏副书记秘书时养成的习惯,下来做地方官后这个习惯一直没有丢掉。比如哪天接待哪位省领导,领导作了什么指示,计划在什么时间内落实好,什么时候反馈给领导。比如哪天开了常委会,会上做了些什么决议,承办者是哪些单位,检查决议落实情况的下限时间大致是什么时候。这么做的好处是使重要的工作记录在案,便于督查落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