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权臣的结局
想到这里,他开始辗转反侧起来。
张廷玉奏对之际,总是思维敏捷。他立刻说:“诸葛亮遇到了战争时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是不得已。自己则幸遇到太平明主,不可同日而语。希望在太平时代,能享受到林下之乐。”
在家中犹豫了多日,他终于下定决心,豁出老脸,进宫面见皇帝,请求皇帝给一个明确的表示,以杜绝史贻直等人的奸谋。
这让皇帝很不痛快。天生好辩的乾隆开始拿大道理压人:“刘基并非主动求退,而是被明太祖罢斥回乡。为人臣者,当法始终如一的荩臣。比如诸葛亮,就为皇帝效忠一生,这才是大臣的最高境界。”
在以前,这样的举动张廷玉绝对是做不出来的。以“淡泊”“谦退”闻名的他一生从来没有为自己请求过任何恩荣。做出这个决定,可见人到老年,智力结构确实会发生很大变化。
截至这个时刻,张廷玉的一生可以说无可挑剔,享过荣华富贵,及时平安降落,死后名垂千古。这是几千年来大臣能做到的最高境界。
张廷玉没想到自己的请求遭到了皇帝如此明确的拒绝。他更没想到的是,皇帝不仅仅当面拒绝了他,还在第二天,将君臣间的这一番争论公布于天下。
可惜,人生往往就是那么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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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鄂尔泰死后,张廷玉在朝中并非一枝独秀,而是又出现了一位势均力敌的政治对手——大学士史贻直。此人与张是同年进士,但前期仕途远没有张氏顺利,嫉妒之心使他转投鄂尔泰门下。鄂尔泰去世后,群龙无首的鄂党中的许多人聚集在他的身边,一时之间他成了鄂党的隐形领袖,终日以编排指摘张廷玉为事。自乾隆十三年(1748年)张廷玉请求退休时起,他就开始大肆在朝中宣扬张廷玉并没有什么丰功伟绩,没有资格配享太庙,并多次在乾隆面前陈说其辞。
乾隆认为张廷玉的这句话说明他对自己的忠诚度和个人感情,远不及对雍正皇帝。正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不可依靠之主,担心会在乾隆朝落得“不测之局”,所以才要抽身退步,离皇帝而去。
冒着深冬的严寒,张廷玉由儿子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再一次进入紫禁城,跪倒在皇帝面前,说明了自己的忧虑,“免冠呜咽,请一辞以为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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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了张廷玉的哀哀请求,乾隆十分诧异,也十分不快。他从没想到这位老臣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从来没有说过不准他配享,他提出这个要求,明摆着是信不过自己。
就像对父亲的许多做法都不以为然一样,对于父亲给张廷玉如此高的政治荣誉,乾隆一直有些不舒服。乾隆表面上对父亲的每一项遗命都奉之必谨,因此对鄂张二人刻意加以尊重。但是儿子和父亲常存在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竞争心理,父亲在遗嘱中公然为张廷玉背书“可保其始终不渝”。而在下意识里,乾隆一直在抓张廷玉的小辫子,以向父亲的在天之灵证明,您老人家看走眼了。
乾隆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了,招呼小太监:“把张先生扶出去休息吧。”
申请退休成功后,一块大石头落地的张廷玉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皇帝上一道谕旨说过,“从祀元臣,岂有归田终老之理?”史贻直又一直鼓动皇帝取消自己的配享资格,那么,自己这次回到江南之后,身后还能不能得到配享的荣誉呢?
张廷玉立刻听出了乾隆的弦外之音,这不分明是说自己不够忠诚吗?皇帝出言如此之重,他不敢再接话茬儿了,于是“免冠叩首”,“呜咽不能自胜”。
从皇帝对自己的亲切态度看,应该没有大问题。可是皇帝谕旨中毕竟没有明确宣布这一点。如果自己退居林下,在朝廷中没有了影响力,史贻直在皇帝面前再进谗言,乾隆耳朵根子一软,那么自己可就没法吃到太庙的冷猪肉了。
张廷玉一贯温文尔雅,惜言如金,今日这样坚持己见,引经据典,让乾隆觉得十分意外,也一下把他的辩兴提起来了。乾隆又犀利地说:“真正忠君之大臣,不论什么境遇,都会一心不变。比如皋夔、稷契得遇盛世贤君,龙逢、比干则遭逢乱世暴君,处境不同,然忠诚之心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