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毛泽西从棋盘上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他眨眨眼睛，对助理说，唉，好吧，你把他们叫进来，抓紧谈。然后他向宋扬摇了一下头，说，太忙。

毛泽西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说，嘘，咱下棋。毛泽西脸上闪回了他小时候的机灵劲儿，他坐在宋扬的对面，说“下棋下棋”，并拎起白子，像飞机一样在棋盘上盘旋，然后落下。

好在宋扬总体上是淡然的人，也是被动型的人，他很快就适应了彼此潜在的视点落差。人嘛，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人，如果自己不来这儿，也未必没有被比较的感觉，而出了这个门，也未必相关。

宋扬笑笑，说，下。

是啊，毕竟跟以前不一样了，毕竟已是历经千山万水的人了，尤其坐在这样一个公司里，每一个角落好像都在萌芽，你甚至听得见“嗞嗞”向上生长的声音，他理所当然是有优越感的，你理所当然是会被比较、被暗示的。

两人静静地下棋。其实，一开始宋扬见毛泽西这神叨叨的突然起兴下棋模样，心里有些好笑，但后来他的注意力就进入了棋局。

毛泽西跟来客们就走到了那块白板下，那里有一张环形沙发。他们在那边交流。宋扬听得见他们的声音，但听不太懂他们说的内容，感觉来客希望自己公司被毛泽西收购，但价钱上有分歧。宋扬听见毛泽西尖锐地指出项目缺乏远景，虽然现有的平台有较高的人气。

于是几分钟后，助理带着几位西装男士进来，毛泽西对宋扬说，我先跟他们聊一个收购事项，你先坐一下。

反正听不懂，宋扬就转过脸来，他又看见了矮几上的那副棋。他站起来，坐到了棋盘旁，继续琢磨黑白子。

毛泽西挥了挥手，说，让他们到这边来，我抓紧跟他们聊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研究了有多久，好像时间很长。终于听见那边散场了，那几个来客走出了门。

这是刹那感觉。接下来，他们坐下来聊天的时候，毛泽西一点点又回到了那天演讲、刚才电话里的那个他了。

他们下了一会儿，黑子好像在活过来。毛泽西抬起头瞅着宋扬，宋扬向他点头，宋扬发现他有好深的抬头纹，眼角处也有细细皱纹，而在他说话时因表情丰富，你不会注意到。

就这么一眼瞥过去，宋扬发现，这毛俊毛泽西跟那天在讲台上的他、跟刚才电话里的他又不一样了。如今近在眼前的这个，活蹦乱跳的，又像个小孩了，那份眼熟，令宋扬感觉隔了这没交往的十多年，当他站到跟前，又是同一街区的那个小孩了，只是失散了一会儿，或者说独自出去玩了一会儿，现在回来了，正满脸机灵地看着自己，装作皱眉头的样子，那意思是说，哟，不就是你吗，小羊羊，宋扬。

这会儿，助理又进来了，请示毛总：那家美国投资公司的人来了。

嘿，毛俊。宋扬站起来，对他叫了一声。

他们才聊了一小会儿，助理就探头进来，请示毛总：畅景科技公司的人来了，让他们等吗？

现在毛泽西走向宋扬，见宋扬自己在跟自己下棋。

坐在这里，多数时间宋扬都在听毛泽西的人生和他的路，只是当毛泽西问宋扬“你这些年怎么样”时，宋扬说“还行还行”。

宋扬抬头说，你谈好了？谈成了吗？

宋扬静静地听毛泽西讲他的公司，讲他这些年在做什么，现在毛泽西说着“我有这个机会那个机会”时，语气里已没有了十多年前的一惊一乍了，想来是自信听者都信服于他，所以是不容置疑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