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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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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若要感谢神秘主义者或坠入情网之人这种宽容慷慨的话,那就错了。他赞美别人是因为他基本上不在乎他们,他只是从他们之间穿过。其实这些事物若是耽搁了他太多时间,对他而言就是种打扰,就像民众的崇敬之于王侯一样。圣十字若望很精彩地表达出这一点:

虽然研究神秘主义的学者都知晓神秘主义者经常使用与情爱相关的语汇,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件与此现象互补的事实,亦即坠入情网之人也喜欢使用宗教的词汇。柏拉图认为爱是一种“神圣的疯狂”,而恋爱中人都“膜拜”其爱人,在她身边觉得“如在天堂”,诸如此类。爱与神秘主义之间语汇的交换使用不免让人揣测两者有着深刻的共同点。

他匆匆行过树丛

神秘主义也是一种注意力的现象。神秘主义的养成第一步就是把我们的注意力专注于某件东西上。专注于什么东西上呢?最有智慧、最高尚、也最严格的瑜伽出神技巧大方地揭露了一切步骤的机械化性质。瑜伽的技巧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专注于任何一件东西上。也就是说,这个体验并非取决于所专注的对象,也不是受到对象的驱使,对象只是一个借口,好让心灵保持在一种不寻常的状态。神秘主义要人把注意力专注于一件东西上,纯粹只是作为一种手段,好把其余的世界排除在外。在通往神秘主义的路上,首先要放空我们的意识,放掉意识中平常所含有的各种事物,这些事物让我们的注意力在正常状况下容易移动。因此,圣十字若望<a id="jz_18_1" href="#jzyy_1_18"><sup>[18]</sup></a>认为“安静的屋子”是之后每一步进展的起点。要麻痹欲望和好奇心,圣女大德兰说要“放掉一切事物”、“让心灵挣脱”,亦即切断把我们与世界相连的缆绳,以便“沉入”唯一一件事物当中。同样地,印度教的神秘主义入门也订出了这样的条件:“无视花花世界,无视差异”。

只朝向那片光亮

不过,还是让我们再回到原先的主题上吧!

来自他纯净的面容

与神合而为一是最高的境界,相较之下,神仍旧只是心灵想望对象的状态就略逊一筹。对于这一点,艾克哈特说得很好:“真正拥有神是在心灵之中,不在于规律而持续地想着神。人不能只拥有一个被想着的神,因为一旦思绪停止,这个神也就不复存在。”因此,神秘主义经验的最高境界是人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满了神。在这之后,此人可以再回到世上,去关心俗世的烦恼,因为此时他犹如神的傀儡,他在世间的欲望、动作和行为不再属于他。他所做的和遭遇的事都不会扰乱他,因为“他”并不在这世间,不在自己的欲望和作为之中,他受到保护,一切的事物都无法进入他心中。他真正的人已经到神那里去了,融入神之中,留下来的只是一个机械般的人偶,一个由神所操纵的“受造物”(神秘主义发展到了巅峰总是涉及寂静主义<a id="jz_20_1" href="#jzyy_1_20"><sup>[20]</sup></a>)。

因为,当神秘主义者无视其他一切事物,惟独把目光望向神时,这还不是神秘主义道路上最隐秘的“楼台”、最高的山峰。我们可以注视的神并不是真的神。神若是有界限、有形象、有特质的,可以成为注意力专注之对象,就跟世上的事物太过相似,不可能是真正的神。因此,神秘主义者的书中才会出现令人感到矛盾的教导,向世人保证最高的境界乃是“连神也不想”。他们这样说的理由很明显:通过“想着神”、“沉入神之中”会达到一个瞬间,在那一瞬间,他不再位于心灵之外,不再与心灵有所分别,不再是与心灵相对的外在之物。也就是说,他不再是外在之物,而成了内在之物。神进入了心灵中,与心灵糅合在一起,或者反过来说,心灵在神中溶解,不再感到他与自己有别。这就是神秘主义者所追求的“与神联合”。圣女大德兰在《七宝楼台》(Morada Septima)里说:“心灵与神合而为一,我指的是心灵的精神。”不过,别以为神秘主义者只把这种合而为一当成转瞬即逝的经验,一种获得之后旋即失去的感觉。一如坠入情网之人真诚地发誓此情永不渝,出神之人同样彻底而持久地体验到这种合而为一。圣女大德兰特别强调两种融合之间的差别:其中一种“就像两支非常靠近的蜡烛,近到烛光合而为一……但是之后其中一支蜡烛还是可以跟另一支分开,它们仍旧是两支蜡烛”。另一种则“像雨水从天空落进河水或泉水中,所有的水成为一体,无法再把河水跟从天而降的雨水分开;也像是一条小溪流入大海,无法再把溪水分隔出来;又像是一个房间里有两扇窗,光线透过窗子照进来,尽管是分别通过两扇窗户,进来之后就合为一道光线”。

在“坠入情网”的过程中,也有与此相对应的极端情况。当所爱之人有所回应,就会出现一个“融为一体”的阶段,一个“融入对方”的阶段,在此阶段中,双方都把自己的生命之根移植到对方身上,生活、思考、欲望、行为都不是出于本身,而是来自对方。坠入情网之人也不再想着所爱之人,因为他已经跟对方合而为一。就跟所有的内心状态一样,这状态从肢体动作中就能看得出来。固着、入迷、眼里只有对方的阶段符合沉醉和专注的态度,此时所爱之人仍然存在于坠入情网之人以外。在这个阶段,他目不转睛,目光僵直,头部垂到胸前,如果可能的话,身体会蜷缩起来,似乎想努力把身体变成某种向里面凹陷的东西。在封闭的注意力里,我们苦思着爱人的形象。可是一旦达到爱的出神状态,爱人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或者应该说她们就是我们,而我们就是她们,此时我们脸上就会绽放出迷人的光彩,洋溢出无比的幸福。目光变得柔和,轻巧地从其他事物上扫过,但并未在任何一物上停留,与其说是看着那些事物,不如说是慈祥地用眼神加以爱抚。同样地,双唇微启、露出微笑,笑意不断溢出,这是傻子的表情,也是入迷之人的表情。由于意识内外都没有可注意的对象,意识失去了自制力,我们觉得轻松,像在漫游,我们所有的活动仅限于任由烟雾从我们的心灵朝着太阳冉冉上升,一如水汽从一片静止的水面上升一样。

由此可见,神秘主义者就跟坠入情网之人一样,把注意力专注于一个对象上,来制造出那种异常的状态,该对象最初的作用只在于把注意力从其他所有的事物上移开,让心灵能够处于空无的状态。

这就是“得到恩宠的状态”,是坠入情网之人与神秘主义者共同之处。生活和世界不论好坏都与他们无关,对他们来说不再是问题。在正常情况下,我们所做的和遭遇的事会影响我们的内心深处,成为令我们害怕、烦恼的问题,所以我们会觉得自己的生命是一种需要辛苦平衡的重负。可是,一旦我们把生命核心移到另一个生命中,移到位于世界之外的另一个领域中,这个世界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就失去了力量,不再对我们起作用。当我们在事物之间移动时,我们觉得自己轻飘飘的,毫无重量。仿佛有两个世界存在,它们有着不同却又互相渗透的空间,神秘主义者只是表面上还活在尘世,他们真正的生活却在另一个领域中进行,在那里只有他们和神同在。奥古斯丁在其《对话录》里说:“我想认识神和灵魂。”“没有别的了吗?”“没有别的了。”同样地,坠入情网之人也是以这种状态活在世上,世人只能微微接触到他感受的表层,对他而言不具有什么意义。他决定自己的生活与世上一切无关,也认为将永远如此。

教会对神秘主义者向来没有什么好感,这一点我能理解,也有同感。教会似乎是害怕这些心灵的冒险家会有损宗教的声誉。出神之人心智不够清明,也缺少节制,跟发狂之人相差无几。儒家的士大夫对道家的神秘主义者也存在相同的轻视,就跟天主教的神学者轻视修女一样。凡是狂热的心灵都会偏好神秘主义者的混乱和心醉神迷,胜过神职人员(亦即教会)清晰而有秩序的理性。我很抱歉,在这一点上无法认同狂热的心灵,原因即在于真实性的问题。我觉得任何一种神学派都能教给我们更多关于神的事,让我们对神性有更清楚的概念和认知,超过所有神秘主义者一切出神经验的总和。因为,与其对出神之人抱持着怀疑的态度,不如先听听他所说的话,体会他沉浸于天堂之后带回来的感受,再看看他的收获是否值得费那般力气。而事实是,如果我们随着神秘主义者踏上他那庄严的旅程,就会发现他其实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我认为欧洲即将出现一种新的神的经验,并对这种最重要的经验有一番新的理解,但我认为这不会通过神秘主义的地下幽径,而将在推理思考的光明大道上发生,亦即透过神学,而非出神。

伟大的神美化了万物

随便一本神秘主义的书籍,不管是来自中国、印度、古埃及、阿拉伯、德国或西班牙,它都是一本进入乐土的指南,一种将心灵领向神的引导。其过程和工具总是相同,只有外在和细节上有所差异。

神秘主义者如同吸满神的一块海绵,把自己稍微压靠在万物之上,神就流淌出来,赋予万物光泽。爱中之人亦然。

事实上,就心灵的运作方式而言,神秘主义的经验跟坠入情网很像,就连在令人疲乏的单调上也相同。一如所有恋人都以同样的方式坠入情网,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神秘主义者也在相同的轨道上运行,而且严格说来,他们所说的事情也相同。

接下来是最令人吃惊的部分。神秘主义者向我们保证,一旦心灵把所有其他的东西清空,神就会出现在面前,神就会充满心中,意思是神就存在于这种空无之中。因此,艾克哈特<a id="jz_19_1" href="#jzyy_1_19"><sup>[19]</sup></a> 说到“神之沉默沙漠”,圣十字若望则说到“心灵的黑夜”,虽然黑暗却又充满了光,但由于满到只有光,这光碰不到任何东西,遂变成黑暗。“此即经过净化的心灵所拥有的,心灵除去一切偏好与认知,无所谓欣喜,也无所谓理解,停留在空无、阴影与黑暗之中,敞开心灵来包含一切,达成宗徒保禄所谓的‘似乎一无所有,却拥有万有’的状态。”在另一处,圣十字若望以动人的措辞把这种饱满的空无、明亮的黑暗称为“有声的孤寂”。

不管是神秘主义,还是爱情,在这种“得到恩宠的状态”中,生活失去了其沉重与苦涩。怀着王侯的慷慨宽容,这个幸福的人对着周围的一切微笑。不过,王侯的慷慨宽容是廉价的,不用费什么力气,这是一种谈不上慷慨的慷慨,而且是出于蔑视。自认为高人一等的人之所以对于无害的较低等人友善,只是因为他不跟他们来往,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最大的蔑视不是高傲地指责别人的缺点,而是高高在上地以蔑视的眼光去看他人。因此,在神秘主义者及心满意足的情人眼中,一切都很美,一切都值得去爱。因为,当他在出神之后再回来观察事物,他看到的不是事物的本象,而是映象,映照在对他而言唯一存在的事物上:神或是所爱之人。他用这面奇妙的镜子来观察事物,这面镜子会添上事物所缺少的美。如同艾克哈特所说的,放弃万物的人将在神之中重得万物。就像一个人背对着一片风景,却发现那片风景倒映在大海平滑的表面上。亦如圣十字若望的有名诗句:

如果没有事先把心灵清空,就不会出现神秘主义的出神状态。圣十字若望说:“因此神命令,放置祭品的祭台应该要是中空的,好让心灵明白神希望心灵里空无一物。”要避开神之外的一切,德国一名神秘主义者的说法更为有力:“我回到出生之前。”而圣十字若望自己说得很美:“我卸下了一切忧虑。”

满溢着神的恩宠

平常我们的心灵在许多事物之间游动,唯有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物上才能驱逐这些事物。印度人称这种练习为遍禅(Kasina),可以用任何一物作为对象。举例来说,沉思者在身边放一块黏土板,然后坐在旁边加以凝视;或是从高处向下注视溪水的流动;或是观察池塘里光线的反射;或是升一堆火,在火堆前面放一个屏风,在屏风上钻一个洞,透过那个洞凝视火焰,诸如此类。所有这些练习都是为了达到前文中提到的抽气泵的效果,坠入情网之人就是通过这种抽气泵来“吸光彼此的理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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