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酱园管事奇道:“我记得你刚进完一批,怎么快就卖光啦?”甘蔗左手捏住右胳膊,咬着嘴唇不吭声。
只见一里开外,负责先导的轺车已经驶来,后头跟着浩浩荡荡的大车、持旗骑士和乐班。人数很多,但大部分车辆皆是牛车。南国马匹数量很少,畜力主要靠牛,和大汉帝王的仪仗相比寒碜了不少。
对面的酱园管事不耐烦道:“今天国主来祭祀先王,晚上要在白云山住下,附近合用的酱都调空了。下一批酱熟得五天以后,到时候你再来好了。”甘蔗急得身子一晃,语气多了一分哀求:“我前几日没出门,今天再不出去卖货,可捱不到五天以后啦。”
眼见车队将至,庄助忽然听到墓祠后面一连串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视线转过去,赫然看到墓祠后的密林里钻出一个黑瘦的小姑娘,背上还有个竹篓。庄助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又见到一个肥硕的身影拨开灌木,满头碎叶与藤须子,活像一只绿头肥鹦鹉。
声音清脆响亮,确实就是那天的小酱仔。唐蒙探头张望,只见她站在酱园门口的石头上,蹙眉挺胸,一手叉腰,一手扶着竹篓,委屈得像一根没发起的小豆芽。
这是溪水从岩边分流出来的一个小塘,形状如掌,水质清澈见底,半边水面都被各色水生绿叶遮住,甚至可以看到几条游鱼,浮空似地飞着。甘蔗走乏了,跪在池塘边双手捧着清水啜了几口。许是太饿了,她抬起脸怔了一阵,伸手去扯水面的叶子。
他的方向感甚好,一瞬间便判明了自己和武王祠之间的位置关系。从山腰到山脚的武王祠,直线距离并不远,但落差甚大。刚才他是盘绕而上,如果原路返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时辰,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队伍抵达。
甘蔗背着竹篓在林子里穿行,身影比河边的芦苇还纤弱些,走起路来晃晃悠悠。大概是大病初愈,她走了一段就要放下竹篓歇歇,就这么不知不觉走到一汪水塘前。
甘蔗本来要走,看到唐蒙站在山坡边缘,几次试探着往下去又缩回来,忍不住道:“你是想尽快下山?”唐蒙忙不迭地点头。甘蔗叹了口气,说我不要欠北人的人情,你跟我来吧,有一条近路,就是要吃点苦头。
唐蒙有心跟甘蔗打个招呼,可又怕对方反应激烈。这姑娘性子太要强,而且似乎对北人有敌意,他只好偷偷在后头跟着,寻思着找个机会给她点补偿。
原来唐蒙跟着甘蔗一路披荆斩棘,取直下行,楞是从密不透风的坡林里钻下山来,右侧衣袖还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好歹赶到了。
“为什么今天不能卖给我啊?”
一见唐蒙这副狼狈样,庄助气得要用剑鞘去抽。这时黄同急急跑过来,说国主车驾已经停在祠门口了。庄助悻悻把剑按回鞘内,低声道:“快给我收拾干净!”唐蒙忙不迭地把带着倒钩的藤须往下摘,疼得连声嘶哈,好不容易收拾干净,对庄助大袖一甩,郑重道:“幸不辱命!”
唐蒙怀抱着豆瓣酱罐,按照老头的指引一路溯溪而上,很快看到另外一处僻静岩穴。他刚刚走进,远远地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喊:
“还拽什么词!赶紧把那破袖子收起来!”
唐蒙看了看山坡高度和密不透风的灌木林,又看看甘蔗,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我只是想进山偷个闲啊!”胖子在心中欲哭无泪,不得不哆嗦着榔槺身躯,紧随小姑娘朝那一片绿海投去……
酱园主人见她神情黯淡,换了个语气:“甘蔗姑娘,其实你何必这么为难,只要你把枸酱的秘方卖给我,便不必这么辛苦。”甘蔗面色一变:“这个不行,绝对不行!”她气鼓鼓地扛起竹篓,毫不犹豫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酱园主人摇摇头,回转到岩穴里去。
……与此同时,站在武王祠前的庄助,也陷入焦虑之中。
远处的唐蒙知道答案。那一晚在船上,甘蔗扛去的一竹篓坛罐尽皆摔碎,对这种小商贩来说,几乎是全部家当的损失。小姑娘胳膊上有鞭打的淤痕,估计被打伤卧床了好几天,今天实在熬不下去,不得不强拖病体来进货。
刚才黄同来报,说南越王即将抵达,可副使唐蒙却迟迟未归。庄助看了一眼郁郁葱葱白云山,繁茂的植被遮住了山中任何动静,那个混蛋八成又藏去哪儿去偷吃东西了吧!耳听得锣鼓声越来越近,庄助心一横,索性先不去管他,挺胸迈步,准备迎候武王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