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黄同在坊墙根下来来回回巡了几圈,这才满脸尴尬地来到牛车旁,解释说大概是番禺城民们听信传闻,对尊使有所误会。“传闻?什么传闻?”唐蒙莫名其妙。黄同“咳”了一声,说南越武王在南越民众心目中声望甚高,他们想必是风闻奉牌仪式的风波,故而气愤。
他说得委婉,唐蒙旋即反应过来,看来这又是橙宇搞得鬼。奉牌仪式不是公开活动,知悉内情的就那么几个人,肯定是他第一时间把奉牌风波传回城中,而且添油加醋,变成一个“汉使欺凌先王”的故事。
普通百姓一听说汉使砸了先王的牌位,自然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可不懂“武王”、“武帝”之间的微妙差异,反正汉使最坏就对了,必须得夹道“欢迎”一下。怪不得进城时,橙水的眼神那么意味深长,敢情是等着看热闹呢。
“吕丞相……就任由他们这么搞?”唐蒙把一截果皮从头顶撕下来,抱怨起来。
黄同苦笑道:“他们扔的只是瓜果皮骨,就算逮到,也不过几板子的事儿,反惹起更大的乱子。尊使多见谅。”
唐蒙靠在牛车上,左右张望,如同老鼠掉进米缸里一样。他早在番禺港内就知道,岭南人爱吃,可进了城才知道还是低估了。他正看得入神,忽然前方路边出现一个瘦小的垂发之民,应该是番禺城民。此人赤裸上身,头缠布巾,正冲这边兴奋地叫喊。
唐蒙还以为这是岭南土著淳朴的欢迎,正要微笑回应,不防那人手里扔出一个黑物,飞过一条弧线正中脑门。他“哎呀”一声,顿时被砸得眼冒金星,差点从车上栽倒下去。再一抬头,那城民跑得无影无踪。
唐蒙暗叫晦气,忽然发现砸中自己的是个古怪东西,大如木瓜,皮色青黄,不是寻常的浑圆或长条形状,而是五条宽棱合并在一块。他把它捡起来,大小正好合掌一握,指甲抠进去,便有汁水溢出来。
他一瞬间不知道该先问问这是什么果子,还是先看看是谁砸过来的。
这一犹豫,很快有更多黑影从四面八方砸过来。他一边狼狈闪避,一边不忘分辨里面有橄榄、桃核、胥余壳碎片,还有一根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头,其他的就顾不上认了,只知道砸起来很疼。
这大概是橙氏惯用的手法,不停在小处生事,一次又一次催动底层民众情绪,长年累月,潜移默化,慢慢营造出一种反汉反秦的氛围。只要沉浸在这氛围里,甭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唐蒙不由得暗暗感叹。橙氏这一手才是真正的“两全之法”。不停地挑事,闹成了,可以小小地占个便宜;闹不成,便借此煽起民众情绪,制造对立。对橙氏来说,怎么都是赚。两代之前,这些岭南土著还在茹毛饮血。在赵佗这么多年悉心调教之下,他们如今玩起心眼来可丝毫不逊中原。
接下来的路程,没再发生大规模袭击,但零零星星的窥探和敌意,却无处不在。最让唐蒙心惊的是,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孩跑到牛车旁,冲他吐出一口唾沫然后笑嘻嘻地跑掉。他的同伴们躲在远处的一处棚子下,轰然发出赞誉声。
一个黄口小儿尚且如此,遑论其他人,怪不得甘蔗对自己也是这样的态度。中原权威六十多年不至此间,只怕绝大部分南越百姓早忘了曾是大秦三郡子民。
直到黄同从后头驱马赶过来大声呵斥,这次意外的袭击才告结束。唐蒙把歪掉的头巾重新扶正,抬眼看到两侧坊墙上面有许多人影。随着视线扫过去,这些城民纷纷低伏,却有阴阳怪气的喊声从两侧的坊墙内抛过来:
“北狗滚回可!”
“五岭山高,摔死汝属!”
“侮辱先王贼,头立断!”
有些叱骂声能分辨出是中原音,有些纯粹是当地土话,听不懂,但语气肯定不是褒奖。唐蒙不太明白,他们明明是初次进城,何至于引起这么大的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