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您可真会鼓舞士气啊!”唐蒙衷心称赞,随后又道:“要不要提前跟吕丞相那边通个气?”
庄助沉吟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那头老狐狸,有自己的小算盘,不宜过早惊动。你先去查,查出来什么再说。”
唐蒙忽有所悟:“所以赵佗不是恼怒,而是心生警惕。”
“不错。赵佗到底是条老狐狸,一嗅出苗头不对,立刻壮士断腕,禁绝了中原商贾进入南越。比起商贸上损失的利益,他显然更惧怕汉廷的影响力渗进南越——这才是出台转运策的最根本原因。”
一边说着,庄助把头顶的束冠系好,得意洋洋道:“可惜啊,赵佗再狡黠,也不过是一人而已。中原淳淳文教,无远弗届,可不是一条转运策能屏蔽的。你看,他这个孙子赵眜,就是个心慕中原的人。吕丞相已经安排好了,今日我会进宫讲学。这种教化的影响力,区区五岭可阻不住。”
唐蒙这才明白,为什么上司一大早不吃饭先装扮起来。他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趋近身子:“今日…我能不能跟庄大夫您一起进王宫?”庄助微微一皱,顿生警惕:“王宫里有什么好吃的?”
“您终于也开窍啦,终于知道找吃的啦……”
“有意思,真有意思。”
庄助注视着铜镜,握住一把双股小剪,轻轻一捏。双刃交错,清除掉了唇边突出的一小截须疵。镜中那张俊朗的长脸,又规整了一点点。
在其身后跪坐的唐蒙,苦着脸揉了揉太阳穴。他昨天喝到很晚,一早起来强忍着宿醉头疼,先来给上司汇报工作。哪知庄助没提吃早饭的事,慢条斯理地先修起面来。他只好按住腹中饥荒,把昨天的调查成果一一讲出来。
没想到庄助最关心的,不是任延寿的离奇死亡,反倒是黄同醉酒后的那一通牢骚。
庄助随手从小盒里抠出一块油脂,双手揉搓开,一根根捋着须子,使之变得油亮顺滑:“我原来一直不解。十六年前大汉与南越明明关系很好,赵佗何以突然策令转向,原来竟是因为一个思乡的老兵。”
庄助系腰带的动作一滞:“别废话!我是问你去王宫干嘛!”唐蒙忙解释道:“赵佗、任延寿、甘叶三个人的最后交集,就在南越王宫宫苑内的独舍。虽说事隔三年,我还是想去看看,或有所得。”
“那任延寿之死你不查啦?”
唐蒙道:“那条线自有橙水去查,他这种地头蛇能调动的资源比咱们多。”
“橙水?”庄助十分疑惑:“你何时跟他有了勾连?”唐蒙笑着摆了摆手:“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北人。但我近距离观察过,橙水和任延寿感情甚笃,不似作伪。不用我们催促,他自然会挖个清楚,省掉我们一番手脚——反而是王宫独舍,非得自己亲见不可。”
庄助不太习惯他这么积极主动罢了,把腰带狠狠一勒:“也好,你随我一同进宫,到时候我设法制造个机会。但你千万谨慎,失陷了自己不足惜,影响到朝廷大事就不好了。”
唐蒙一怔:“这未免夸张了吧?黄同的祖父何德何能,可以左右南越的政策。”
庄助把手里剩余的油脂涂在面颊上,边揉边转过身来:“区区一个老兵归乡,何足道哉?就算是全部老秦兵都回来省亲,也不过十几人而已。关键是此例一开,意味着南越承认源流就在中原,老兵要归来,别的要不要一起归来?狐死首丘,狐是谁?丘在哪?这在名分上可是占了大便宜的。”
“怪不得赵佗对这四个字这么敏感。”唐蒙感慨,还是庄助分剖得清楚。
“孝景皇帝英明睿断,从这么一个意外事件窥到机会,还搞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直接把赵佗置于两难境地:答应了老秦兵归乡,名分不保;如果拒绝,底下秦人不满,南越国同样会被分化。此乃堂堂正正的阳谋。”
庄助走前几步到衣架前,拿起几件锦袍,一件件往身上试:”换了我是赵佗,也要恼怒。本来是自己派人去北边偷偷弄几棵树,结果多年的老兄弟不告而别,还被汉廷堂而皇之做成招安的旗幡,公然来劝自己归降,就连那些树都变成了大汉皇帝的赏赐,以后队伍怎么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