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送餐来了,盈盈开门接了,也不吃,放在门边柜子上,赌气回房倒在床上。老爸说:“别理她!”老妈提了外卖,送进房去,说:“盈盈,盈盈,饭你还是要吃的,饿坏了怎么办?你妈老了眼花了,做不好了,我明天慢点做。”我冲着房间说:“妈,你才四十多岁,你老什么老?我们院里一个老师比你小一岁,去年还生了个崽呢!”老爸筷子反过来,在饭桌上顿了几下,说:“瞎说什么!”我吓得脖子一缩,说:“是真的呢,四十六生了个崽呢!”妈走过来说:“那是人家条件好,保养得好,你妈早早就不行了。”
我一晚没有睡着,把事情放在心里反复权衡,像一个赌徒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大笔下注。麓城晨报的工作我是想要的,但心心相印的感觉更加可贵。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我的心中也一点一点轻松起来。一个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待在一起感到的是压抑和沉重,离开却是舒展和轻快,这是不行的。虽然很多女人都走上了这条路,我还是不行。我不能在二十出头的岁月,就放弃所有的梦想。最后,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要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我就成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我把这句话轻轻念了三遍,心中就彻底轻松起来。李亦明发信息过来,我就敷衍着,说这几天在图书馆查毕业论文的资料。我想着怎么跟他说,才能够不伤他的自尊。
这时秦芳打电话来了,告诉我省经视台《人间真情》栏目组急需一个实习生,春节期间做节目,明天就要去。我说:“还有三四天就要过年了。”她说:“主要是有机会伸一只脚进去,可能栏目组就把你留下来了。”一听到有工作机会,我马上兴奋起来,也没跟家里商量,就答应了。秦芳把栏目制片人范哥的手机号告诉了我。
窗外风更大了,寒意渗进宿舍。我去关窗,看见外面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子,树干举着树枝,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我说:“要是我现在三十岁就好了。我就不想那么多了,可现在才二十一岁,还想试一试自己的命运。要我在这个年龄就认了命,我不甘心,也不服啊!”秦芳说:“对世界你就不能抱幻想。想着还有很多的机会在时间之中等待自己,这就是个最大的幻想。”我说:“我可能就不该多读了这几年书,心里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有好多梦,乱七八糟,好多梦。”她说:“你还是想得太多了。”我点点头,没有作声。她说:“这样的大事,我可不敢劝你,将来谁知道呢?恐怕你家里也不敢劝你。”我说:“他们会骂我傻呢。他们的标准只有一个,不能穷。那个男人是不是睡过十个女人,他们不管。他们只关心自己能够体会到的事情。”秦芳说:“我很理解你爸你妈,他们被压了一辈子,想翻身,是不是?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是不是?”我说:“李亦明是家族独子,使命重大,我是家族唯一的大学生,使命也重大。可是我连自己都管不了。”又说:“我看李亦明也属于连自己也管不了。”她说:“那就退一步,把工作骗到手再说。”我说:“那怎么好意思呢?”她哼哼几声,顿一下,说:“不好意思?天下多少人做了不好意思的事,都发达了,有谁去追问他好不好意思?明星嫁个土豪,过两年离婚分财产,她不好意思了?”我说:“他妈说了,他实心眼,担心他受到伤害,其实就把这条路给堵了。”她说:“看,看看!人家事先就把你的路堵了,她有没有不好意思?”
离开的时候,盈盈说:“亦明哥,能不能告诉我电话号码?”李亦明掏出手机,又停下来,询问地望着我。我说:“你们随意。”盈盈拨响了他的手机说:“亦明哥,你是一个很博学的男生,我有什么事,就请教你啊!”我说:“你不要去骚扰别人!”突然意识到这句话能把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洗白,说:“人家在写毕业论文,没有时间来解答你的问题,你不要去骚扰别人!”
吃完饭李亦明又开始剔牙屑。我把脚伸过去碰了盈盈一下,提醒她观察。她马上把脚缩回去,很欣赏似的看着李亦明。我忍不住了说:“李亦明,我能不能代表全世界的女孩给你提几条意见?”就把喝汤、翻菜和剔牙的事讲了。李亦明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我注意。以前怎么没有人跟我讲过这些?”我说:“养猫的觉得猫每一个动作都是可爱的。”盈盈说:“姐,你代表全世界的女孩,要把我除外啊!”又凑到李亦明耳边说:“她不代表我。”
我就跟李亦明发了信息表明了我们之间不可能。他马上回信息问为什么。我说,没有什么为什么,就是感觉。这是真话,也是重话。我想着他还会有更多的“为什么”要问,可是没有了。他竟然没有死死纠缠,连一点都没有。这让我感到轻松,也有一种遗憾。唉,对男人的激情,你就是不能太认真。
到了餐馆还早,我们面对面坐下喝茶。过了半个多小时,李亦明来了,盈盈把身子往里面让让,李亦明犹豫了一下,看我一眼,我夹眼微微点头,他就坐下了。这时盈盈把外套脱下来,把李亦明让到里面,站起来说:“活动一下。”两只胳膊做出运动的样子。她一只手去摸头发,平滑的腹部露出来白白的一段,肚脐环扑闪扑闪地跟人打招呼。我想,盈盈这招牌动作又上来了。李亦明的眼睛转向盈盈,瞟我一眼,又马上移开。点菜的时候我想让盈盈看看李亦明的状态,就点了鸭子,还有排骨汤。吃饭的时候我很沉闷,盈盈倒是很活跃,话一串连一串,还给李亦明夹菜,搞得他有点不知所措,不停地看我的脸色。李亦明用筷子在鸭子碗里翻找鸭腿,我以为他会像那天一样,一人独吃两只,谁知他夹了一只要给我,我把碗端开不要,他就给了盈盈。盈盈朝我使眼色,用筷子在鸭腿上点了一下,意思是李亦明并不是像我说的那样,吃饭只顾自己。李亦明把排骨汤喝得“哗哗”响,我又向盈盈使眼色,她把眼睛转向一边,不理我。每次菜端上来,我就赶紧舀两勺,李亦明夹过的菜,我就不想吃了。盈盈倒是很无所谓,李亦明的筷子在鸭子碗里翻天覆地搅了几遍,她还在里面夹着吃。这让我觉得他们俩还真的配得起,我得认真推动一下。
过几天我打电话问盈盈:“跟李亦明联系没有?”她说:“联系了。”再问:“情况怎么样?”她说:“还好。我这么漂亮一个女孩,拿这样一个男生还是拿得住的。”又说:“我跟李亦明一起去吃饭了,你提的那几个毛病他也没有再犯,还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给我呢。”我说:“自己的感觉怎么样?不能骗自己!”她说:“像我这样的女孩,能在麓城活下来,就是飞天了,有什么资格谈感觉?”我的心里好像有一大堆话要说,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有用,就说:“你自己想想好!”到年底我好久没有盈盈的音信,打电话过去问:“去李亦明家里没有?”她说:“没去,他妈不让去,我没有文凭。”我说:“那他自己怎么说?”她说:“他自己怎么说?他自己能说什么?他就是个妈宝男。”
过了两天我跟李亦明约好了见面。下午盈盈过来了,我怕秦芳知道,就让她在外面等。下了楼我看她的打扮,说:“盈盈,你是不是太夸张了?看这嘴唇,就像刚刚咬死一只狗。脖子下面露出那么多曲线干什么?都十一月了,肉袜子穿到大腿上!你又不是明星!”她说:“你别管,男人就吃这一套。”又说:“李亦明是不是个男人?是,那我就对了。”一只手摸着头发,短皮衣被带上来,露出了肚脐环,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在跟人打招呼。我说:“由你吧。”就跟李亦明打电话,说我妹妹来了,能不能带过来?得到回答后我说:“太荒唐了。”她挽着我的胳膊说:“姐,先说清楚,我不是来挖墙脚啊,是你确定退出我才来的,先说清楚。”我说:“我也没把你当小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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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是我的妹妹?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庸俗?”她说:“我连大学都没读过,我能不庸俗吗?世界就是庸俗的,这没什么不好,接地气。”我说:“太功利了也不好!”她说:“我的姐姐,你是活在梦里吗?这个世界哪里还有不功利的事情?我今天不交房租,今晚就要在麓城的街上流浪呢。”她说得如此真实,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讲了,把剔牙屑的动作表演给她看。她说:“我在餐馆这两年,看得多了,无所谓。”我说:“你想好了?”她说:“不用想。”我说:“你再想三天,想好了给我一个答复。”她竖起三根指头说:“三秒钟就够了。”她说:“姐,我真的不幼稚,幼稚的应该不是我。”又说:“姐,你再想三天好不好?你真的没想法了,我再来想。”我也竖起三根指头说:“三秒钟就够了。”她说:“那好,你尽快安排我们见一次面好不好?古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咬牙切齿地说:“这样的话,我听不得!庸俗,庸俗,庸俗!”
过年前几天,我和盈盈一起回到津阴。吃晚饭的时候,盈盈吃了几口说:“没味。”就拿起手机点外卖。老妈不知怎么回事,询问地望着我。我去抢盈盈的手机,说:“你想把老妈气死吧!”盈盈把手机扔在凳子上说:“点都点了。”我踢了凳子一下,手机掉在地上,盈盈马上捡起来捂在胸口说:“新苹果呢,坏了你赔不起。”老爸说:“什么新苹果老苹果,你老实点!”老妈这时明白了怎么回事,几乎要哭出来。我说:“她吃惯了那些垃圾,重口味,味精一大勺。吃吧,吃吧,有一天得了胃病胃……那啥,哭都哭不出!”盈盈说:“姐,我是吃自己的钱好不?如果我真的有一天被你说中了,得了胃……那啥,那……谁负责?”老妈说:“盈盈,你想吃什么样的?妈明天给你做啊!”
这天许盈盈来学校了,我带她去爬麓山。爬到半路她说:“爬不动了。”我说:“才十九岁,爬这点山都爬不动?”就找了一块大石头,坐在那里喘气,看风景。她说:“姐,你最近怎么样啊?”我说:“还行,一般。”她说:“有什么进展没有?”我以为她是问工作的事,说:“没什么进展,好工作太难找。”她说:“找个男朋友帮你一下。”我看着她,这话有点什么意味在里面。我说:“帮一下,天下哪有白帮的事?”她说:“也是啊!”迟疑了一下,又说:“老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听说你把一个富二代男朋友甩了,都要气哭了。”我说:“是他们找女婿还是我找老公?”她说:“姐,这是个机会,还是不要浪费了吧?”我生气地说:“不要浪费了,那你去找!”她瞧了我好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老妈……她……她跟你的想法一样,老妈她……”我眼珠都要爆出来,说:“你?老妈?到底是老妈还是你?”她说:“都有点是。”我说:“到底是谁?”她蚊子嗡嗡地说:“我。”马上又把声音提高八度:“我!”我说:“你小小年纪,看不出啊!他,”我用手比画了一下身高,“你觉得自己会喜欢他吗?”她说:“有些事情跟喜欢不喜欢也可以没有多大关系。”又说:“像我这样的人,自己这个样子,文凭也没有一张,家里这个样子,我又有什么资格说什么喜欢不喜欢?能在麓城住到一个别墅里面,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我不想穷一辈子。有一次看到一个女孩挎着LV的包包来吃饭,世界在我心中就不同了。我一定要逃脱被上天规定的命运,这最重要,最最重要,最最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