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从指挥学院毕业至今,苏子昂没下过一盘棋,直到今天中午,他从《新民晚报》上看到半盘题为“平沙落雁”的局部定式,棋瘾登时如火如荼了,难过地扭动腰肢。朝坐在电扇下看报的政治处余主任说:“老余呀,会下棋吗?”
余主任正在欣赏本团报道组写的题为《哀乐终止之后——某团练兵片断》。特别注意到,几处经他手滤过的文字统统保留住了,他颇感欣慰。又后悔:第四节的第三自然段本可以扩展成独立的第五节,那么文章就会再大一点,成为该报的重头“要文”,把北京卫戍区某师的文章挤到陪衬地位去。这提醒他,下次审稿时,立足点再摆高一点,胆识再放开一点,别把材料可惜掉了。学学大师傅侍弄小冷盘,小小不然的几根菜筋儿,也能摆出老大阵容。
苏子昂问话时,恰逢他这种心境。于是,他把报纸折垒一下,《哀乐终止之后》赫然显露,再把它放到办公桌左上角,用个镇纸压好,谁进来都可以一眼看见,矜持着:“可以让你一只马。”
“我问同志哥会不会下围棋?本人14岁时就淘汰象棋了,只保留围棋一个品种,在学院时都下疯了。看来你不会。
苏子昂大觉沮丧,本以为余主任是同道,要不他干嘛弄半天姿态?原来是象棋,寡淡!
这正是苏子昂预期的效果。
这效果不亚于在背后大喝一声。
如果让士兵早知道死了人,凑成堆儿瞎议论,肯定散了军心。最好的方法是让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然后集中起来,猛地抖露开,让他们在同一时刻统统知道。提供给他们一个定型的有力的说法,也是唯一的权威的说法。士兵们来不及议论什么,就已经靠拢在权威之下,被震慑,被凝聚。
苏子昂根本不需要他们悲痛,他只需要他们最大程度地昂奋。开头悲痛一会儿,那是为后头的昂奋做铺垫。王小平已经死了,临终前仍然甩着“正步”,这个精神这个毅力要多悲壮有多悲壮,士兵们从现在起就是在一块死过人的地面上操练了,士兵们你们非得比以前多点精神多点毅力!当领导的已经下了死决心,非得把训练搞上去。所以,你们我们都已别无选择。
还有个意思不言自明:瞧见没有,我们不怕死人。不小心死掉一个,当领导的没给吓住,更他妈硬了。
直到哀乐结束,苏子昂还始终昂着头,面带稍许傲色。这东西他听得多了,简直能完整地背下来。父亲追悼会时他就曾想拦腰掐断它,今天他又感到某种歪曲,他可以陪着官兵们听完它,却不动心不承认。他酝酿完备的语言已经在胸中聚成了块,涨得使他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他清醒地感觉到,这充满肃杀之气的场面已成为他的陪衬,正在托举着他。当然他也明白,即使让一个侏儒站在这场面的顶尖上,那侏儒也会被放大许多倍。即使这场面顶尖上是一处空白,组成这场面的人也会被场面本身震慑住。
39
第八章
39.盘面温度高达三千
不愉快时,喝酒;愉快时,下棋;如果自己和周围人共同愉快了,苏子昂便呷着啤酒下围棋。那样,几乎可将自身化为一枚棋子摆上盘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