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临绝境弱童悲前程对菩萨孤女
莫之扬在地窖中听得清清楚楚,虽不完全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也懂了个大概。却觉得陈老蛋抖得更加厉害,正自奇怪,忽听花夫人怒道:“哑娟,让你出去,你到床下做什么?快些出去!”“叭”的一声,听来像是打了哑娟一巴掌。却在同时,莫之扬头上“咯”的一声,那块翻板顿时翻开,亮光照进了地窖之中。
莫之扬心中一惊,却听同时有三个人一齐发出一声惊呼。两声来自地窖之上,那是花夫人与罗老爷的;一声来自耳边,那是陈老蛋的。却听罗老爷霹雳般的声音在地窖口上炸响:“是哪个王八蛋?快给老子滚上来!”
莫之扬忍不住睁开眼睛,却见那青裙少女正捂着嘴偷笑。过了一会,花夫人道:“老蛋,你也不用这样骂他,你给他戴了个绿帽儿,他哪里就风光了?”陈老蛋哼了一声道:“妹子,不是我说,若是我真的得了玄铁匮,你敢不敢从此跟着我?”花夫人叹口气,幽幽道:“老蛋,你怎么非要这样痴?你我这样常常相会,又有什么不好?”
陈老蛋道:“那怎么会一样?这玄铁匮可是江湖至宝,人称‘北铁南金西石东玉’,江湖四宝,以这玄铁匮为首。此次合该我走运,三圣教没得上这宝贝,却让我陈老蛋这个大约要得到啦。妹子,莫不是老天见我这些年潦倒,特地成全咱们?”花夫人笑道:“尽说痴话。这小孩子究竟知不知道玄铁匮的下落也还未知,怎么就知道那玄铁匮一定是咱们的呢?”陈老蛋笑道;“我亲眼见陆通抱着玄铁匮进了这小孩家,又亲眼见三圣教的人没找到宝贝,杀了陆通走了,这小孩若是不知道玄铁匮的下落,我还能叫陈老蛋?”
花夫人“咯咯”笑道:“好好,你是陈老蛋!老蛋蛋,心肝肝”接下来声音吱吱唔唔,一时高,一时低,十分奇怪。莫之扬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看看那青裙少女,却见她满面通红,见自己睁开眼来,双目一瞪,又把食指竖在唇边,不过,这次有些凶恶,连两只小小的虎牙都龇了出来。
莫之扬自知理亏,慌忙闭上眼睛。却听“咣咣”一阵锣响,屋外远远有人高声道:“老爷回府啦,恭迎老爷!”
却在同时,雕花内壁中花夫人惊呼道:“明明说是查巡河道要十几日才回的,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别穿了,到地窖中穿也是一样。”陈老蛋又低骂了一句,又听花夫人自语道:“啊呀不好!”猛地拉开内室门,旋风般走到外室来。
词曰:天也本无涯,望目极处,未始不是百姓家。可笑五体伏玉京,徒令王母笑掉牙。谁谓真?谁谓假?今秋落叶,翻作明春海棠花。争朝霞。
莫之扬再次醒来,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两个人在说话,一时近,一时远,仿佛不在人间。他使尽全力,终于睁开眼皮,却又一下子疼得鼻子发酸,模模糊糊看见自己头上是一个淡黄色床帏,横杆上挂了个小弥勒佛,四周饰着流苏。他见自己居然躺在这么好看的一张床上,真是大大吃了一惊,咬一咬舌头,分明生疼,知道不是在做梦。
他慢慢转动着眼睛,见墙边的一张小凳上,坐着一个梳了小分髻的青裙姑娘,约摸十五六岁的样子。那姑娘半乜着眼睛,侧耳倾听雕花内壁里面的说话声。
莫之扬忙闭上眼睛。只听一个男子声音传进耳鼓:“我的好师妹,我怎么会害你?你也知道我二十年前中了齐庄主的三支蜈蚣针,年年要吃他的解药,方不至死,迫不得已去他那里走走,又怎会真和他一条心?”
听一个妇人的声音道:“啧啧啧,口口声声齐庄主,是不是看中了他那个漂亮丫头齐芷娇?我听了都觉得肉麻得紧呢。老蛋,我问你,你救出来的这个孩子,真的知道玄铁匮的下落?”
莫之扬不敢动弹,花夫人到了床前。莫之扬吃了一惊,睁开双目,只见面前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女子,衣着华丽,面容姣好,双目却尽是慌张之色。花夫人道:“你早已醒来了?”莫之扬摇摇头,花夫人不等他言语,提着他走进内室,拉开床幔,在床脚上一扭“咯”的一声,床下地板上顿时翻开一块木板,露出一个二尺见方的洞口。里面陈老蛋道:“怎的了,花师妹?”花夫人道:“接了!”将莫之扬塞进洞口,木板一翻,莫之扬顿觉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只听到外头一个男子声音道:“夫人,我回来啦!”
一人将莫之扬嘴巴捂紧,拦腰抱住,放在地上,轻声道:“嘘,小孩儿,不要出声。”莫之扬本心中害怕,此时为不引起陈老蛋疑心,答道:“这是哪儿?我死了么?这是不是阴曹地府?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陈老蛋轻声道:“你被烟火熏倒了,是伯伯将你背出来。咱们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好些坏人正在找我们,让他们发觉可就没命啦。”
头顶上屋门一响,蹬蹬蹬走进一个人来。花夫人连声道:“唉呀,老爷,你怎的回来啦?可让我高兴死啦。哑娟,还不快去给老爷倒茶来!”莫之扬暗道:“原来方才那位姐姐叫哑娟。”不知怎的,觉得这间屋子里处处透着邪门,不由得轻轻发起抖来。
忽然听上面“咚”的一下茶杯落桌,那罗老爷道:“花妹子,你的床上怎么会有一只男人麻袜?”花夫人低低呼了一声,旋即笑道:“老爷,我这十几年跟着你尽是享福了,连针线活也不会做了。这不,我让哑娟去找老妈子们要了个袜样,想照着给你做一双。”那罗老爷似是不信,道:“你当姑娘时会几招拳脚我倒是知道,几时听说你会女红了?哑娟,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接着听到一个女子嘶嘶哦哦之声。莫之扬这才知那哑娟是个哑巴,心道:“花夫人背着老爷做坏事,难怪她要找个哑巴当丫环。”他过去只知道富人家的丫环都很神气,今日才知丫环也是不幸之人。
花夫人咯咯笑道:“老爷这是怎的了?哑娟不过来了三四个月,又不会说话,你不要吓着她。”那罗老爷道:“你怎么偏偏找个哑巴做丫头?是不是哑巴很方便哪?”口气中已有些责问的味道。花夫人听了似是很来气,回敬道:“方便什么?什么方便?老爷,哑娟是三四个月前在咱家门口饿昏了的一个讨饭的,你不知道么?不是我一心向佛,常做善事,你能有那么好的福气连连升迁?”罗老爷似是自知理亏,叹口气道:“花妹子,谁让你早年是江湖上有名的美人呢?牡丹扎着根,那些蝴蝶蜜蜂什么的可是长着翅膀呢,我当今圣上不知听了哪个混帐王八蛋的谗言,居然派遣御史查访外官。明日我要走,现下你给我饯个行如何?”接着听花夫人“哎呀”一声,娇笑道:“你呀,方才吓掉了魂,现在又急丢了神,让哑娟看见,有多不好?”罗老爷道:“哑娟,你先出去,不叫你不要进来,听到了么?”
这妇人的声音十分好听,莫之扬却着实吓了一跳,眼前一下闪过那个铁盒。不晓得是什么宝贝,竟惹这么多人动心。
却听“老蛋”嘘的一声,悄声道:“花师妹,你别这么大声官老爷再好,毕竟是三妻四妾,不是你一个人的。我陈老蛋心里只有你一人,却***只能偷偷摸摸来会一会。你再让我白跑一趟,可就太心狠啦。”
莫之扬暗暗道:“原来救我的伯伯叫陈老蛋,这名字也真是奇怪。”偷偷看坐在凳子上的那个姑娘,却见她也正看着自己。莫之扬正担心她叫人,却见她伸出一指竖在唇边,又指指眼睛,眼皮一合,睁开眼时,盯着莫之扬点点头。莫之扬明白她这是要自己继续装睡,便也点点头,合上眼皮。
却那听姓花的妇人柔声道:“傻老蛋,我怎会对你心狠?不是为了你,我怎会找个哑巴做丫环?除了你啊,我可是再没有一点秘密了。唉,当年若不是你好几年没了踪影,我又怎会嫁给罗而苏?我一生之中只有与你一起时觉得快活,你莫非不知么,偏说这些话来气我?”
花夫人说话时情意绵绵,便是莫之扬这旁听的小孩也觉得凄惋幽怨,陈老蛋听了更是心折,叹道:“唉,师妹,你老蛋哥好命苦哇。我每想到你与别人同床共枕,就仿佛被剜去了心肝一般。那罗而苏无德无能,凭什么天天搂了我的花师妹睡觉?呸,他祖上三代都是绿林里混饭吃的,到了他居然能做了官,呸呸,真***这个”接下来“唔唔”几声,似是被人捂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