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李夫人
这念头刚刚转过,便又听到一通熟悉之极的啸声。他方要回头,已被那遮日的乱影,撕碎了心神。
“啊!救我”身边不断的惨叫声中,大总管只来得及拨开一支箭,身体便连二连三地灼热,又转为冰凉。他奋力睁开蒙血的眼,看到李歆慈伫立在二十来步处,身姿卓立,面色宁静。然而路儿陈默,却就在不到十步远处。
老爷子既然急病,继承之事便是刻不容缓。两人多年来私植党羽,互立亲信,正是旗鼓相当,谁都并无胜算。因此李歆慈便私下与大总管的死敌孟式鹏互通消息,在她授意之下,孟式鹏在北五省通行无碍,嗯,从锦云来的设置和雁荡五鬼的情形看,那是老爷子患病以前,便早有布置,这棋子搁得当真是既深且远。
陈默尚未下山时,家中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孟式鹏之事。免不了提及当年剿灭孟氏满门时,大总管立下的首功。因此这收拾孟式鹏的责任,似乎便理所当然地,归了大总管肩上。这压力太大,逼得大总管不得不在节骨眼儿上下山。这些日子,陈家各房尊长都守在老爷子榻边,大总管自觉李歆慈难撼大局,这才肯离开数日。然而,她真是早谋划好了以女儿为饵引得大总管滞留不归、更将心腹诸奴都调来么?
陈默细思这数日情形,瞥着路儿神色惨淡的侧面想“未必,未必!”
路儿被孟式鹏掠走,大总管正巧到来,当中偶发的事端太多,便是神仙,也不能分毫不差地算好。多半是既知事情发生,便顺水推舟地利用起来吧!可骆明仑是真的没有受过李歆慈别的命令么?他就对门主的位置没有任何居心?陈默忽然又觉得没了把握。
“然而,”陈默将路儿搂得更紧些,瞪着李歆慈想“天下间这么多门派,为什么偏偏要将路儿托付给长虹门的人、李家的逃妾、来风堂的眼线来教养?起先便存了备而用之的心思吧!”
陈默一阵狂喜,却觉得路儿骤然间将他抓得生痛。他不由得惊了惊,低下头去看她。只对视片刻,却已知她心中所想,那阵狂喜,便不知不觉散了。
“这百还无根水,拿去给章钊,也喂他同样分量,只要抢得一口气来,我便能治好他们。”妇人将瓶随手递与骆明仑,骆明仑迟疑了片刻,却不能拒绝她淡静中透出的威仪,只得接过瓶去寻章钊。
“李、歆、慈!”大总管阴沉沉地盯着她,真是百味杂陈。
“大总管!”那边陈智陈乐陈毅陈慎陈忠见状,疾跑出来,站到大总管身后。
此时银阶上又有足声“嗒嗒”然后是鼓掌喝彩之声。孟式鹏不知如何也脱了牢笼,大步走下来,洒然向李歆慈行了一礼道:“少夫噢,不,夫人!恭喜你从今后主掌陈家,你许给我的东西,是否也能赐下呢?”
李歆慈却只是紧盯着大总管,神色便如过去许多年一样,找不出一丝喜怒哀乐,好像越是奋力往里面挖去,除了白茫茫的一片,越是什么都没有。
“你这样的女人”大总管垂头似乎在回忆着十多年来两人对峙的日日夜夜,微声道“老爷子,真是好眼力陈家终会在你手中维持下去吧!”
“你说得够了。”李歆慈似乎毫无防备地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这几步间,他眼神闪动着,掌心中似乎亮了一亮,却终于还是没有抬起来。
“接你回去奔丧的车马就在外面,”李歆慈悠然道:“老爷子辞世,要紧的事多着呢!将来这一大家子的局面,终究要你我通力协作,才能维持下去。”
大总管重重叹了口气,向后招了招手,诸奴微带疑惑地对视了几眼,便也随他往门口走去。此次虽说大败,然而族中元老们尚看重他,李歆慈初掌大权,丧事中亦要借他露面,方才压得住场子吧!大总管如是想:“且忍得这一回气,只要不死,终有翻盘的一日!”
李歆慈微颔首,道:“我许你的,自不会少。”
孟式鹏便转了身,到了路儿边上,极轻声道:“其实你爹沉默寡言仪态高逸,是丝毫不逊于你妈的,所以我说,你真不像是他们”
然而路儿一下一下地摇头,摇得无比坚定。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然而那边大总管却一径地笑起来,笑声中无限酸楚之意,打断了他的话。“难怪这人能在北五省来去自如,难怪在京师城中,他能布下眼线暗桩,原来这我倒能明白,只是”他突然一指路儿,带着点讥讽之意,道“只是你拿亲生的孽种诱我在京师逗留,这种心肠胆量,我实在佩服得很!”
陈默感觉到路儿的微颤,许多事他本来隐约有所知,如今一听这话,更是想得通透。老爷子患病以来,不,自李歆慈入陈家以来,两人间的权力之争,便是无日无之。本来李歆慈无论从名分上、还是实力上,都占上风,然而她未婚有孕之事,终究令老爷子耿耿于怀。老爷子肯定千百次地想过,将她逐出陈家,只是又上哪里再找这么一个儿媳去?儿子总之不能指望了,将家中权柄授予旁支,他又始终不甘心。因此这么多年来,老爷子便刻意在两人间维持着一个偏不倚的形势。或许他本来是想等孙辈有成,再直接把家业交给孙子,然而天不遂人愿,终究沉疴不起陈默想到这里,突然觉得以武功精湛的人而言,老爷子年岁并不高,早些年虽然练功出了岔子,然而近年来始终养尊处优,将养得大有好转,这场病来得其实蹊跷。他在对峙的二人身上掠了一眼,暗暗被自己的想法惊得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