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还说呢!这叫呆人,叫大傻妹,还不都是战争害的,全中国人都跑来跑去,像大洗牌似的,害我也跟着乱跑,糊里胡涂就到这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的岛上来。”宛青眼里有光彩,也有慨叹。
“这叫千里姻缘一线牵,有时嫁到哪里都想不到。”惜梅有所感地说。
“妳惜梅姨又不一样……”昭云看了宛青一眼,说不下去。
晴铃对上一代的事情并不很清楚,知道的人也都三缄其口,据说与敏贞母亲的悲剧有关。“宽慧”这个名字在秀里是个禁忌,连带台湾光复前后的种种也没有人愿意多提,以免牵动那心中最痛的部份。
时间愈久,真相愈模糊,甚至到不知有真相的存在。
晴铃绝想不到眼前的三位中年妇女曾有极复杂的关系。少女芳华时代,昭云暗恋过纪仁,惜梅曾是哲彦的未婚妻,宛青算是惜梅的情敌,其中包涵多少爱恨交加又澎湃不已的心情!
然而,自晴铃懂事起,三人已是清眉淡目的母亲,一切娇嗔俏媚与时俱平,只留下和煦的笑容、温暖的怀抱,偶尔训示孩子的叨悍,怎么也和风花雪月的爱情连不在一起。
她望着黑暗中绍远的身影,慢慢只剩下轮廓,步伐有种熟悉感,彷佛变成那个才初识的范先生,在内巷泥泞的窄道上、在榕树区僻静的曲径里,他的背影……
“阿铃--”昭云叫唤女儿的小名。
“来了!”晴铃忙应道。明天母亲就回新竹,必有一箩筐事情要交代。
惜梅打开一排靠院子的玄关门,放几把加墼藤椅,竹几上置清茶糕果,皓月当空,草木花丛间,虫鸣是有声的音乐,流萤是无声的指挥,夏夜的风沁凉心脾。
宛青手织着绛紫珠子小挽袋,昭云一边学勾法一边拍扇子驱蚊。
但只要年轻过,谁没有风流浪漫的一段呢?
晴铃忽然想起刚才和室里纪仁姨丈迭声的“惊险惊险”,忍不住说:
“我还真想听听惜梅姨的恋爱故事,一定很特别。”
惜梅正将青绿的芭乐切成小块,昏黄的灯泡照在她脸上看不出是否有红晕,唯听她一如平日的端稳声调说:
“我们古早时代哪有流行什么恋爱?还不都是蒙查查就嫁的。倒是呀--妳宛青婶婶有一段惊心动魄、抗日战争时随妳哲彦叔出生入死,救过他的命,又随他过海到台湾,这才叫为爱走天涯哩!”
“这几天我和启棠提过结婚的事,他说一切等妳决定,你们什么时候回新竹订日子呢?启棠的妈妈已经问很多次了。”等女儿坐定了,昭云说。
“不急嘛!启棠住院医师忙,我卫生所也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晴铃说。
“不急?妳明年就二十四岁了,我在妳这年龄早是两个孩子的妈,怎能不急呢?”昭云皱眉头。“真不知妳心里在想什么,妳再下去就变成老姑婆了,这对启棠没有影响,女人可不同,看老了谁要妳!”
惜梅为在庭院玩的孩子们涂防蚊油,盖好瓶子走回玄关,晴铃立刻说:
“人家惜梅姨也是到二十六、七岁才结婚,姨丈也没嫌她,还特别幸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