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恰同学少年(1)
我不但第一批响应了“上山下乡”的号召,而且此前还曾是为全班同学服务的“勤务员”,所以有了一种光荣的资格:参与由军宣队员主持的为全班同学做政治鉴定的工作。鉴定分为四等--无限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热爱伟大领袖毛主席、积极参加“文化大革命”、参加了“文化大革命”……
此种措辞区别,令人不禁联想到官方悼辞的措辞区别。军宣队员说,别看多了“无限”或少了“无限”,多了“积极”或少了“积极”,一入档案,随人一生,将来的用人单位,凭这一种微妙区别,一看就会心知肚明,决定这样看待谁或那样看待谁。
既然兹事体大,我岂能掉以轻心?树起是没问题的,但议到云河、松山和玉刚时,军宣队员说有人反映他们属于不常到学校参加运动的同学。我据理力争,说他们的运动表现起码和我是一样的。我写过的大字报上他们都署了名的,我们是一块儿去学工的。如果他们的鉴定中没有“无限”和“积极”四个字,那我的鉴定中也不应该有。否则,对他们不公平。
在我的极力争取下,他们的鉴定中也有了在当年被认为举足轻重的四个字。我的坚持感动了一位参加鉴定的校“革委会”的老师,他提议在我的鉴定中加上了“责人宽,克己严”六字。(未完待续)
树起认为,如果严格按照“学生也要学工、学农”的“最高指示”去做,“学工”强调在前,我们应该先学工。
于是我们去到了松江拖拉机厂。那完全是没有任何报酬的义务性劳动。我们是不怕累的,因为累而多吃了家里的口粮也在所不惜。但,那个厂里的工人阶级分裂为势不两立的两派,一派人多势众,叫“革命造反团”;一派人少,以老工人为主,叫“红色造反团”。“红色”的先是被“革命”的视为“不可救药的保守组织”,后又干脆被宣布为“反动”的了。偏偏我们参加劳动的那个车间里,基本全是“红色造反团”的老工人。他们对我们爱护有加,我们觉得他们都很爱厂,都很可敬。学工的学生只埋头苦干是不行的,还要积极参加工厂里的“造反劳动”。“革命”的造反,“红色”的也造反,究竟应该跟随哪一派,我们困惑了,为难了。
树起倒很民主,其实也是没了主张。他说听大家的。云河说:“我觉得曲师傅一点儿都不反动,是个好工人。让人家伤心的事我不做--曲师傅是带领我们劳动的老工人。”松山说:“我觉得这车间里的老工人个个都是好工人。”玉刚说:“我的看法和他俩一样。”树起又说“:那,我明白你们三个的意思了。晓声,你的态度呢?”我果断地说:“咱们支持‘红色’的,帮他们把‘反动’的帽子还给‘革命’的!”于是我们在“革命”的和“红色”的之间做出了坚定的选择。
若能使这个厂的一批老工人不再被视为“反动”的,我们觉得也不枉学工一场了。
我又写起“文革散文”来,仿“***的风格,一评、二评、三评连续《评这些老工人谁都不反动》……
看的人居然还很多,反响还很大。曲师傅不安了,老工人们感动了,他们劝说我们没必要卷入厂里的派系斗争。而我们心中都充满了政治正义感,将那种“卷入”视为己任,还都有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
有天早上我们又结伴去厂里,在大门口被拦住了。前一天夜里“革命”的一派单方面夺权了,“红色”的一派都被集中起来,参加所谓的“悔过学习班”了。
我们五名中学生,被一些青年工人打跑了。后来,厂里连续贴出了评我们的大字报的大字报,也仿“***的风格,曰一评、二评、三评……
那个冬季,我们去了曲师傅家很多次想看望他,可是他的思想很“顽固”,很晚才被放出来,直到最后一次我们才见到他。他没写“悔过书”,“革命造反团”的头头是他徒弟,拿他没奈何,不写也只得恢复了他的自由……
来年,也就是1968年的5月,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到哈尔滨甫一展开动员,我就报名下乡了。一则,是家里生活太困难了,太缺钱了,我急切地要成为能挣钱养家的人;二则,是我对“文革”厌烦透了。因为我每天所耳闻目睹之事,不是闹剧就是悲剧。即使以闹剧开始,到头来也还是会以悲剧结束,总会有人赔上血和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