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姐妹易嫁
可是公已下,又不能不跟京城来的太监走。父女二人对坐到深夜都拿不出一个好办法。最后张老先生做了个决定,反正家无余财,索性逃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在收拾行李的时候,宝珠却说了一番话,从此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宝珠从小到大都是寡言的一个女孩儿,针黹女红样样出色,也读了许多书在肚里,只是她跟鸣玉性格很是不同。她虽然也读书,可是最喜爱的便是《女四书》。至于诗词歌赋及史书看也是看,但看完了从来不发表评论,不像鸣玉,时常长篇大论跟父亲讨论历史得失。问她到急了,便憋出来一句——女孩儿不该看那些书,女无才便是德,常常把鸣玉给噎得两眼白瞪。
这样一位深受礼教熏陶,行事规矩的女孩儿,就在这时却忽然发话了。她说,如果君有召而臣民不奉,这是不忠;举家逃亡,父亲年事已高,肯定受不得流亡的辛苦,这是不孝。如果要想忠孝两全,鸣玉最好进宫,可是依照她的脾气,进宫肯定忍不住,到时便会断送性命。她愿意代替姐姐鸣玉上京,这样父亲有人照料,又不负君恩,正好是忠孝义三全。
这番大道理把鸣玉震住了。她万万没想到宝珠竟然会这样说,算起来她自己是个离经叛道的女孩儿。
张老先生听了半晌无语,末了长叹一声道:“就这样办吧。你们姐妹二人各有各的路,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吧。只是这样一来,鸣玉也不能待在家里了,毕竟父母大人点名的是她!”他当即做了决定,收拾一些物事给鸣玉带上,让她连夜投奔远嫁外乡的堂妹——符祥县是呆不下去了,如果知道妹妹替姐姐上京,兜出来便是欺君大罪。
很久以前,鸣玉本是大明符祥县一户平常人家女儿。父亲多年饱读诗书,却始终考秀才落第,祖业耗尽,生计艰难,看看年纪一大把,无奈之下只好招几名平庸的乡间弟课读为生,自己绝了出仕之念。村居无聊,唯一的乐趣便是教授自己两个女儿读书。
鸣玉和妹妹宝珠从小丧母,姐妹俩感情深厚。鸣玉自幼聪颖过人,五岁读诗经即琅琅上口,章过目成诵。父亲大为惊讶,时常说,可惜是个女儿,若是个男,定当举出仕光耀门楣。宝珠比鸣玉小两岁,从小不擅言谈、内秀于心;鸣玉父亲常说她是个锯了嘴的葫芦。虽然长得丰资艳质,跟鸣玉一样聪颖过人,但因为少言寡语又不轻易出门的关系,光芒便被姐姐盖过了。父亲但凡有事都跟鸣玉商量,将鸣玉看待得很是不凡。
眼见女儿鸣玉长到十二岁,越来越眉清目秀光彩照人,才名远近皆知,求亲的人络绎不绝。他却犯了愁。附近都是庄户人家,就算牛马成群,最多不过是做个富家媳妇,那不是委屈了鸣玉?他打定主意一定要为鸣玉选户读书人家的俊秀好儿郎。
可是家境太过贫困,真正的仕宦人家不会娶乡村私塾先生的女儿,而附近那些村庄富农人家见这位穷酸张先生嫌弃自己儿不会读书太过粗蠢,三番几次求亲都吃了闭门羹,一来二去心里也有了气,讥笑他道,养个女秀才当宝贝,大家擦亮眼睛看着,最后他女儿肯定没人要,还不是胡乱配个庄户人家儿算数。
光阴易过,眨眼鸣玉已经长到十四岁。这个年龄的女儿家一般早就定了亲事,只等择日过门,可是鸣玉的亲事依然没有任何着落。父亲有些急了。鸣玉却很有主见,反过来笑着劝父亲说自己本来志不在嫁人,情愿终生侍奉父亲。其实她读了许多书,自觉才识不输给男,心里隐隐不甘,总想着女扮男装出去闯荡一番,做出一番大事业,给人看看女儿家照样巾帼不让须眉。只是父亲年纪大了,只有一个幼妹,家里又没有男支撑门户。这个念头只好深深埋在心里,从来不对别人说起。
鸣玉出走后,先是投奔远方的堂姑母,没想到姑母举家搬迁到北清国去了。她不能回乡,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北上寻找姑母,流亡多日盘缠用尽,面目又黑又瘦,索性打扮成男孩模样,跟着商队做零工赚取路费。没想到商队经过清元边境时被劫道,她被裹胁进山寨,从此落了草。她为人机敏,一直在寻找合适的逃跑机会,可是还没实施就碰到清元联军来围剿山寨。跟着小宝,一来二去竟然做到了北清兵部侍郎的高官。这次得了机会,正好返回南明寻找父亲和妹妹。
就在这年县里来了位公公,排场很大,说是皇帝刚即位,奉太后旨意广选秀女。大明祖制,后宫必须选身世清白、未曾婚娶的美貌良家女,年龄在十二到十之间,并不要官宦人家女儿。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外戚与后宫勾结干政。
县令百般奉承,可是却迟迟没办法拿出合适人选。符祥县地薄人稀,历来不是出美女的地方,到了这个年龄的多半订了亲,没订亲的不是有隐疾便是相貌粗鄙。实在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找不到。正犯愁没办法跟这位公公交差的时候,听到师爷说乡间有位私塾张先生,他有个女儿正好合适。县令大喜,一张书递下,便要鸣玉跟那位公公去京城。
张老先生打发走送公的公差,转头便问鸣玉的意见。依他想来,这不失为一条出路。女儿相貌出众满腹经纶,也许能够过五关斩将、经过层层筛选成为皇帝身边的内人。这样正好扬眉吐气。
鸣玉却不愿意。她深知宫墙后女的辛酸,而且也深知自己的秉性。她为人坚毅刚正,实在做不来献媚争宠那些事。何况如今奸臣当道,后宫又不能干政。如果进了宫,注定以悲剧收场,这样还不如呆在乡间侍奉老父。
张老先生一听也踌躇了,他向来对鸣玉言听计从,知道女儿深思熟虑说出的话肯定自有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