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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现象自然并非偶然。薄俸制的精髓在于“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能塑造出这种不吃草的马儿的只有理学。因为理学家的快乐就在于与欲望为敌,用常人难以忍受的艰苦来彰证意志的强大。我们看史书所载明清两代清官形象,实在令人鼻酸:
从表面上看,“低薪制”为国家节省了财政开支,其实惩罚的是奉公守法的清廉之员,方便的是贪墨之徒。俸薄如此,“不取之百姓,势必饥寒”。国家不得不对官员们“灰色收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使得官员贪污舞弊成为半公开的必然。
贪污舞弊的前提是手里有可支配的免费或者低成本资源。京官,特别是翰林院这样的清水衙门里的京官,绝少这样的资源,但是在近乎绝境的经济状况压迫下,许多京官还是千方百计地开辟财源。许多京官因此绞尽脑汁,寻找发财门路,甚至替外官跑关系、找门路,落点手续费和跑腿钱。许多人因此生活得也不错。
曾国藩却没有做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因为他已经发誓“学做圣人”。在曾国藩的资料档案中,我们没有发现任何一笔曾国藩营求私利的记载。这一年曾国藩收入账中只有替人办诰封收入十六两这一笔,算是帮人办事所得的收入。这类收入在当时社会是京官可以获得的半合法收入,不算贪墨所得。
第五节发誓不靠升官发财
道光二十九年三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在写给弟弟们的家信中说:
三月初六乔见斋送别敬十六两。劳辛阶送别敬十两。
十四日黄世铭送别敬十二两。
……
通计全年炭敬、别敬等项共计九十七两。
曾国藩到京头两年花费约一千三百两白银,到道光二十一年年底,家中带来的银子终于花光,外官馈赠又如此之少,他开始面临借钱问题。
予自三十岁以来,即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道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神明鉴临,予不食言。
发出这样一番誓言的背景,是入京为官的曾国藩以“学做圣人”作为人生目标,开始了艰苦卓绝的自我砥砺。道光二十年入京为官,不仅是曾国藩仕途上的起步,也是他一生自我完善的一个重要起点。
在唐鉴、倭仁等理学大家的影响下,在三十岁这一年,曾国藩立下了精研理学、“学做圣人”之志。然而“学做圣人”也是一份可怕的条约。签订了这份条约,就意味着一个人必须经由理学设定的路径,在生活中时时与“欲望”交战:“天理人欲,决不两立。须得全在天理上行,方见人欲消尽”。
明清两代的官场有一个特殊现象,那就是清官大部分都是理学家。比如明代著名清官薛就以理学名世,他一生直节不屈,被称为“光明俊伟薛夫子”、“铁汉公”。他的名言是只有“见理明而不妄取”者,才是真正的清官。而另一清官海瑞则深受王阳明心学影响,强调心口如一、知行合一,终生活在天理与世俗的交战之中。
清代清官多出于康熙朝。著名清官陆陇其“笃守程朱”,被尊为清代理学第一。熊赐履、李光地两位清官,也都是著名的理学名臣。其他清官如张鹏翮、蔡世远、陈鹏年等无一不是理学精深之士。而康熙朝正是清代理学大兴之时。
在京为官,声誉如何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这决定了你能不能顺利地借到钱。曾国藩在家信中说:
在外与居乡不同。居乡者紧守银钱,自可致富。在外者有紧有松,有发有收,所谓大门无出,二门亦无入,余仗名声好,仍扯得活,若名声不好,专靠自己收藏之银,则不过一年,即用尽矣。
道光二十一年年底,年关将近,手头银两终于全部花光,曾国藩找人现借了五十两银子,才勉强过了个年。及至道光二十二年的春夏之交,他借银已达二百两。到这年年底,累计更高达四百两。在这一阶段家书中多次出现“借”、“欠”、“窘”的字样,艰难形状,跃然纸上。在此之后,借钱更成为曾国藩弥补财政赤字的最主要手段,借款额最高时达一千多两。
分析道光二十一年曾国藩收入来源,可以列表如下:
俸禄只能满足开支的四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