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更漏子
再后来,那人让玄虎栓做了自己的徒弟,玄虎栓本来一百个不愿意,因为他觉得那人看起来比自己年轻。那人说玄虎栓的资质不适合学他的毒艺,倒适合学实打实的童子功。说到这句,那人似乎有一丝失落,竟垂下头微叹一声。那人说,自己其实已有50岁年纪,只因为一次犯错,才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然,他可以一直是10岁孩童的模样。
玄虎栓似懂非懂,却也不多问,只陪着那人春秋易去。这一陪就是三年时光,那人教会了玄虎栓武功文学,却也教给了他心机。但玄虎栓在心里默默对自己发誓,绝不会对那人用任何心机。
那人给玄虎栓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流江。那时候,他掐着手指,念了几句诗,玄虎栓记了一辈子。不是为了那几句诗,而是为了他当时看着自己的那种眼神,和他掐指时微微翘起的兰花指。那眼神,是悲悯和痛惜的,却没有玄虎栓想看到的内容。那指尖雪白纤柔,长长地划过一道道的弧线,变幻着形状。玄虎栓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指了。
“虎栓,你爸爸给你取名叫虎栓,这是个好名。也是好命。玄者,墨也,能生阴阳。云从龙,风从虎,虎栓者,能系风也,是安稳妥帖的好命啊。加上你爸爸希望你能康壮,能伏虎,也是自幼有盼,不失其实。可惜……你系到的,竟是我这猛虎恶兽……你系到的,竟是我这卷狂风……”那人说到后来,就有几分张狂摸样。
“遇到我,就是你的命劫。你怕不怕?”那人薄唇轻扬,眼中的柔和,似看着自己的孩儿一般,看着已经看来更显年轻的玄虎栓,除了关切,多了不知是何的情绪。见玄虎栓坚定摇头,虎目中似乎对这个师傅爱慕已极,不会因为什么命劫就有变化。
“好,我陪着你。”
那人听到这句忽又睁开眼,意识却有几分朦胧:“是啊,你陪着我。就我们两个,你一直陪着我……”
说完这句,真正闭眼睡了过去。没看见玄虎栓在那里摸着脑袋,不知他这话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那人就发了几天的高烧。倒是玄虎栓不嫌麻烦,不停给他擦汗。冰雪易得,拿块破布给他枕在额上,也能稍微镇着点热。只是不能冰太久,怕冰坏了人,这是玄虎栓的娘亲告诉他的。他这几天总是在想念娘亲的热粥。这个人明明在昏迷中,自己随时可以弃他而去,他却似乎不想这么丢下他下山去,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许是因为答应了那人陪着,又许是因为那人说什么“缘法”,更或许是只是因为他好奇,想看看这个人到底能不能挺过这么重的伤。
后来,玄虎栓给他打了雪水洗去面皮上的血污,方才看清了他的长相。玄虎栓发现他竟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细眉长眼,尖小的下巴,有几分奇异的妩媚,却还有几分不服输的气质。鼻子又高又挺,恰到好处的薄唇,竟比寨子里所有的女人还要好看。又兼给他梳洗了毛发,觉得那红发,有种绝艳的美。每天的发烧成了那人的必备功课,有时候玄虎栓看他胸口忽然不再起伏,吓得慌忙俯过去,凑耳去听他的心跳,却又不敢碰到衣襟。发烧时的汗有时候浸湿了那人红色的长发,颜色愈发艳丽,让玄虎栓想起春雨里摇曳的紫红月季,晶莹皎洁似镀了层薄釉,四处招摇人的眼睛。
玄虎栓就想,若是让娘看见自己和他在一起,必定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看看……你看看……怎么人家就能生成那样好看,不定多好讨媳妇!不像你,单只眼睛像女人……”他只这么傻傻地想,却不知道,哪个做娘的会傻到说自己生的儿丑。
那人竟终于挺过来了。玄虎栓看他不再发烧,精神渐复,心头如同有块哽了十来日的大石头砰然落地。闲下来,他就去与那人说话,可那人尖酸刻薄,冷言冷语,净说些他听不懂的。
如此不知岁月,山中的雪盖依旧,已经过了半月光阴。爹娘老了,上不来封雪的山找寻自己,恐怕是会越发担心。跟那人的相处反而好了起来,那人常常说些奇奇怪怪的神怪笑话,玄虎栓就听得嘿嘿直乐。后来那人见他神思不属,记起他曾说家有爹娘,便让他下山去。玄虎栓却有几分舍不得,倒是扭着衣角半天,似乎怕丢下了他,那人在山里找不到吃食,便会饿死。
那人哈哈大笑,竟把血红披风一甩,长发飞扬着走出草棚踏进雪地里。玄虎栓怕他有事,慌忙坠在后面,却见那人也不如何判断方向,匆匆的步子竟似走在自家花园般自如无碍。来到一处大树之下停住,玄虎栓正讶异他要干嘛,却见那人嗖嗖嗖几下,红影竟然像登平地一般走在了那颗大树树干上!不等他合上嘴,那人又从树顶一跃而下,手中竟然提着一只哑雪鸡。哑雪鸡不会叫,所以猎人一般发现不了,却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能够发现?
等玄虎栓回家看完父母,心中竟似有一根奇藤挂住,左摇右晃也摆脱不了。他知道自己心里系着那个人了。所以在家里停留了几日,就匆匆又上山来看他。那人却还安好在草棚子里,竟又将草棚子拓大了一倍有余,还加置了一些木墩桌凳,倒似有了个家的模样。屋里还挂满了各种珍奇的草药、腌货,看起来倒比玄虎栓半年的收获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