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是人
这时候,月亮已经从乌絮团般得云朵里探出头来,光亮从粗大的树顶透下来,穿过枝杈上绵密的树叶,在地上落下斑驳细碎的影子,仿佛是经人拿剪刀裁作了千万块一般。秦诗雨看着这些影子,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这人世本已是支离破碎、人情冷暖了,洞里之人垂死可怜,受着万般痛苦,自己却还视若无睹地将其妖魔化,实在不合医者风范,爷爷教的岐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多帮些人吗?
她这样想着,就踱回洞里来。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地躺着,面上可怖的伤痕,刀刀入骨,虽然不再流血,却仍泛着骇人的猩红。只能从他血肉模糊的脸,还在随着轻微的呼吸跳动,判断他不是个死人。这人似乎在这里躺了好几天了,倒像是自己求死而来,却不知为何始终拖着一口气没咽下。
秦诗雨心中那种森然的寒意早已消失,却也不由得在面对这张脸的时候,接连打起了寒颤。她小心地拖动草席,把那人勉强移到了火堆旁,皱着眉端详了一会儿他的伤口,虽然伤得很重,但这人身体底子非常好,故而呼吸和脉象都还平稳,她安下心来,拿起手电,再度到洞外四周寻了一些平常草药。
从那微暖的温度和隐隐的呼吸声判断,她刚才坐上的那个肉垫子,莫非,是个人?!
秦诗雨不否认有人说,有时候人远比鬼和野兽更可怕,以及人吓人吓死人的说法了。
“喂!喂!”,她叫。
无人应,那地上草叶覆盖下的“人”连动都没动一下。
秦诗雨皱着眉,眼睛瞪得斗大,连自己的心跳声都能一下下清楚听见,她打起手电照过去,见草叶下似乎真是个俯卧的人影,约莫一米八几的身材,看上去体型倒也英挺健朗,高度应该和萧漠寒差不多。此念一起,她再也按捺不住,蹑手蹑足往那人走去。
伸手拨开碎草枯叶,见那人半边身子上还裹着草席,完全像一具弃尸。她摸索着将那人翻过来,顿时闻到一股异味,赶紧摒了呼吸,拿手电照过去。谁知,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她“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手电落到地上,滚到一旁去了,她早已转过身,对着墙角不停的呕吐。本来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她却一直呕到胃里的水都吐干净了,还忍不住想往外吐东西。真恨不得自己没长眼睛啊……
——那完全不像是个人,而是个比木乃伊更可怕的……额,鬼也不是,但他却让秦诗雨觉得比鬼怪妖魔更让她害怕!那人面上横七竖八纵横着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刀伤,半边耳朵没有了,半边眼皮也没有了,而最可怕的不是他面上这些伤,或者伤口溃烂生虫后散发的恶臭,而是……而是这人,上下嘴唇几乎全没了,在这阴森的洞中,露着森森獠牙,岂不是比鬼怪更可怕!
秦诗雨吓得直冒冷汗,那种模样,真的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啊。她不管不顾地跑出洞外,连篝火和手电也不要了,在洞外站住,不停地打抖。
她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个书生名唤张一,生平最爱食鱼唇,每每烹饪鱼尾,必先擢其唇入口,但觉滋味无穷,美不可言。一日在河边垂钓,放生了一尾金色小鱼,次日路遇一女,名唤昭奴,说是异乡人,奔亲戚而来,所投扑空,无家可归,但求一所,能蔽风雨,甘为奴仆相侍。张一怜她身世,认作妹妹,自此以往,每遇食鱼,两人便分鱼唇为乐,上唇略薄,便是女子吃;下唇肥厚,入张生腹。一日晚间,张生夜梦无眠,昏然起身,迷糊中走到昭奴房中,将她抱在怀里,昭奴醒了,笑着朦胧而唤:“哥哥……”说着便吻上了他的双唇。两人一夜好合,云雨几度,谁知次日张生一早醒来,揽镜自照,只见镜中之人上下双唇皆无,露着森森白齿,可怖之极。他回过头来,见墙头上那幅画中的仕女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人头鱼身的美女怪物,那女子唇边尚有血迹,冲着他阴森而笑。
秦诗雨一想到这儿,更是吓得面白若雪,心跳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