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事是礼部底事,但是一切还请皇上作主,”徐阶说。
“本来是和你们商议的,”世宗说。
“敌人已经到了近郊,要开战,要守城,什么都没有准备,目前只有议和,但是惟恐将来要求无厌,这是困难,”徐阶底话逐渐地具体了。
“只要于国家有利,皮币珠玉都给得,”世宗慨然地说。
“只是皮币珠玉,事情便好办了,”徐阶说,“万一还不满意,怎样处分?”
世宗竦然地说,“卿可谓远虑。”
计划是决定了。徐阶主张,指出俺答底“求贡书”,是用汉文写的,日后不能做讨论底根据,而且也没有临城求贡之理,只要他开出长城,改用鞑靼文写,再由大同守将转达,一切可以商量。当然这是一个缓兵之计。日子拖长了,四方勤王的军队开到北京,朝廷便有决战的实力。日于拖长了,鞑靼的骑士,掳掠已多,俺答也失去决战的热情。终于有一天,俺答整顿辎重,作退却的准备。这时世宗正在接二连三地催促兵部作战。丁汝夔问严嵩,严嵩说北京和边疆不同,在边疆打了败仗,不妨报功,在北京近郊打败了,皇上没有不知道的,那时怎样办?严嵩决定等待俺答掳掠饱了,自己退出,可是世宗也决定趁此大变杀戮大臣,“振作纲纪”!俺答一退,丁汝夔立即下狱。汝夔向严嵩求救,严嵩肯定地说:“我在,你决定不会死。”然而世宗底决心,没有挽回的余地,严嵩也没有援救汝夔的意志。直到弃市的时候,汝夔才知道被严嵩出卖了。兵部尚书受讯,兵部底参谋长官——职方司郎中王尚学例当连坐,汝夔只说“罪在尚书一人,与郎中无预”,因此尚学免死远戍。汝夔还没有知道,临刑的时候,很关切地问左右道:“王郎中已经免死吗?”广王尚学底儿子王化在旁跪下道:“承尚书大恩,家大人免死了。”汝夔叹了一声道:“你底父亲屡次劝我速战,但是我为内阁所误,以至于此。现在你的父亲免死,我可以安心了。”丁汝夔底冤枉,是当时大众俱知的事,后来到了隆庆初年,才得追复原官。
经过这一次大变,居正认清了兵备是怎样地废弛,边备是怎样地重要,以及应付俺答的对策是怎样地急迫。他认清了严嵩误国卖友,对于严嵩,确是断念了。蜗牛底一个触角及时收回,但是另一个触角就趁此时伸出。他已经发见一个友人,这是他任庶吉士时底翰林院掌院学士,现任礼部尚书徐阶。在翰林院的名分上,徐阶是居正底老师,但是在政治立场上,他是居正底政友。他们间的友谊,一直维持到万历十年居正身殁为止。
徐阶,松江华亭人,短小白皙,一个典型的江南人。在政治上,他正是严嵩底敌手。严嵩柔佞,夏言刚愎,柔能克刚,所以夏言失败了。但是一味地柔佞,柔到和水一样,便唤不起信任。大难临头的时候,柔佞的人只是推卸责任,这样最容易引起轻视。徐阶不是这样。他不是钢铁,也不是水,他是一方橡皮。橡皮是柔的,遇到坚强的压力,能屈服,能退让,但是在压力减轻的时候,立即恢复原状。对于外来的力量,他是抵抗,但是永远不采取决裂的态度,即在退让的时候,他也永远不曾忘去撑持。这是政治上的一种风度,以后张居正、张四维,都曾经采取过。申时行维持九年的政权,也是采取这个风度。
这个时代,恰是阳明之学盛行的时代,徐阶不是王守仁底学生,但是他底朋友很多阳明一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