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吴贵走后,花筱翠死活没有睡意,琢磨不透吴贵到底怎么回事。雨越下越大,花筱翠越琢磨吴贵今天的言谈举止越不正常,好像临出门的动作和表情在暗示什么。一道闪电映亮那堆首饰,花筱翠忽然悟到吴贵说的话,“快把这些东西包好。”明明有首饰盒子他怎么不说装好呢?“下雨天容易出事”,会出什么事情呢?想到这儿,花筱翠只觉得心里“突突”跳个不停,摸着黑随便撕了一块衣裳料子当手绢儿,将首饰包好系了两道死扣放在窗台上。扒开窗帘朝外望去,院子里一片白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仔细听听,除了风声雨声雷声连声狗叫猫叫也听不到。花筱翠怀着侥幸的心理,挨扇窗户使劲的推,企图吴贵好心临走做了手脚,给她留了一扇逃生的活路。然而,她胡乱折腾到后半夜,他所企盼的一切,什么也没发生,他死心了,无奈地倒在床上。这时候她才叫万念俱灭,脑子空空的不知想嘛好了。
刚躺下,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什么动静,赶紧起来扒开窗帘朝外张望,还是什么也看不到,仔细再听,根本没有任何异样的声音。花筱翠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了,这一切都是自己虚妄的幻想,怎么无中生有幻听幻觉了呢?那个吴贵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利索,怎么会有什么暗示之类的心路呢?希望的彻底破灭,不由得令她可怜自己。自己一个弱女子,竟然身陷囹圄之中,大概戏本学的太多了吧,便幻想着戏出里的事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唉,唱了那么多的苦戏,也没有今天的下场苦哇!越思越想越捯磨越觉得没活路,竟忍不住呜咽起来,直哭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哭着哭着,觉得眼泪流淌的有些邪乎,怎么浑身上下全都湿了?居然把裤褂都哭得湿漉漉的。一阵凉风吹来,不由得浑身一激灵。猛抬头,居然有一扇窗户自己打开了,风携着雨雨裹着风吹得窗帘“忽忽”飘动。花筱翠正不知所然,慢慢从窗外伸进一只手来,手心向上搭在窗户框子上,活像死人手一动不动耷拉着。这突然发生的情景,令花筱翠毛骨悚然头皮发乍,觉得每根头发都立起来了。一道闪电映出窗外的人影,花筱翠霎时明白过来,几乎是从床上弹射到窗前的,准确地摸到那包首饰,慌乱地放在那人手心上。窗外的人接过布包,好像捏了捏立马揣进怀里,等花筱翠探出身子,那人早没影了。
花筱翠赶紧抓了几件衣裳包好,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台下面,也不管院子里有人没人,踩着椅子蹦到院子里,脚没站稳地,亡命似地朝大门口跑去。大门口居然没岗,门闩也拔开了,花筱翠什么也没想,打开大门就消失在雨幕之中……
出了大门她是见胡同就钻见路口就拐,也不知跑了多长时间,实在跑不动了,躲进一户人家的门洞缓气儿。慢慢的雨停了天也亮了,花筱翠这才意识到,她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已是中秋时节再浇个精透,禁不住上牙打下牙浑身打冷颤。好在胳肢窝夹着带出来的几件衣服,打开包袱,挑了一件稍微干点的套上,这才稳住神儿。她寻思了寻思,能去的地方只有落子馆,不管情况如何,总不能在大街上逛荡。拿定了主意,用包袱把头发和脸搽了搽,见街上有了行人,才溜着边儿低头上了马路。
由于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七转八转转到中午时分才找到南市。终究胆虚,没敢贸然径直走近落子馆。她躲躲闪闪绕着小胡同朝前靠近,到了胡同口扒头一看,吓得她赶紧缩回身子,心跳得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她发现落子馆门前一片哭闹声,一帮当兵的把里面的人全都揈到大街上,正在锁门贴封条。花筱翠再次探出头去,想看个究竟。只见戏班老板正冲领头的大兵一个劲作揖,“老总,死活得让俺落个明白呀,俺到底犯了哪条章程封俺们的戏班子?这让我们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去哪儿落脚啊!”领头的大兵好生厉害,抡圆了照着老板就是一耳光,“你私藏吴司令大帅的九姨太,不拿你问罪就是便宜了你们,还敢胡搅蛮缠?你们立马滚出天津,不然统统交府衙问罪。”花筱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那领头的大兵不是别人,正是吴贵。吴贵一转脸怎么会是这付模样啦?变得凶神恶煞似的。她顾不得多想,扭头沿原路拼命跑去。
花筱翠顺着吴贵的话追问下去,“你老说说怎么不一样?”
吴贵说:“后院俺有八位姨娘,有三位起先跟你一样,寻死觅活不吃不喝撞墙摔东西砸玻璃,都是让俺伺候好的。她们不出三天就不哭不闹哩,慢慢的也吃哩也喝哩,拿来的衣裳甭劝自己就穿戴上哩。你比她们耗的工夫长,俺觉着你也差不离了,甭想别的了,等着俺叔回来欢欢喜喜入洞房吧。”
花筱翠斩钉截铁地说:“宁可舍了这条命,我也不当姨太太。”
吴贵见她态度如此坚硬不紧不慢地问:“那你想怎么着呢?”
华筱翠壮起胆子,跪在吴贵跟前哀求道:“吴大哥行行好,趁着你家司令大帅还没回来,高抬贵手把我放了吧!求求你老了。”
她这回可真是瞎驴撞槽盲目乱跑了,一路跑着一路想,放她逃出来的到底是不是吴贵?如果是他,是真放还是另有所谋?管它呢,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现在是自由了,先跑远远的再说。可是,两条腿如同灌了铅,哪还有力气再跑,回头看看并没有追兵,真想靠着墙根歇一歇。突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声音,“叮叮当,叮叮当,叮当叮当叮叮当……”电车!她知道在这儿见到电车,肯定是四面城。正好一辆电车靠站,看见人们随便上下,她想也不想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扶手就上去了。那时的电车没玻璃窗户,窗户框子跟车身差不多长,两排木条椅子对面放着,乘客坐在上面半拉身子露在车外边,花筱翠不敢坐在椅子上。因为电车不会掉头,两头都能驾驶,她从后头上了车,就近便蹲在了大轮盘的车闸旁边。
吴贵闻听此言猛地站了起来,“你这不是要俺的命吗!咋的?俺把你放了,等俺叔回来不见人,把俺的脑壳砍了当水瓢使唤!”
华筱翠说:“你只要不明着放我,司令大帅是你的叔,不会狠心杀了你。纵然受些皮肉之苦,这些首饰权当对你老的报答。”说着拿起首饰盒,一股脑全倒在吴贵跟前。
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吴贵一下子激动起来,“说那杆子叔,他从来不管俺的死活,他的老婆满筐满篓,俺咋就光棍一条呢。”
花筱翠趁机撺掇道:“干脆跟我一块逃走,这些首饰换成钱足够自己成家用了。”
突然一声闷雷,外边变天了,风头过后紧接着淅沥哗啦下起了雨。吴贵沉默良久,把散在床上的首饰归拢了一下,“你不要胡思乱想,快把这些东西包好喽,早早歇吧。俺该走了,睡觉惊醒点儿,下雨天容易出事呢。”然后走到窗前,仔细拉好窗帘,扭头出去锁了房门。